千寻的世界,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坍塌成一片灰烬。
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不能连最后的那一点尊严都没了,腾仙的药性大约是要过去了,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流失,不能这么没用,要撑住。
她努力让自己微笑,但她不知道有没有成功,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红,她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只知道一定不能现在倒下去。
从来不知道,原来说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会是那般艰难,转身离开之时,就知道了,有些人,有些事,从此以后就真的成为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恍惚间,头顶的破军星似在瞬间爆发出灼烈的红光,但下一刻就暗淡失色,消失无踪,她的意识也止于这一刻。。。
天昭七百九十四年,夏末。
天气燥热,早晚的时候微有凉意。
“姐姐,好热呀,我能不能出去?”阿羽的身体每况愈下,成日都要喝着苦涩的药,待在闷热的房间里,每日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乖,现在外面有风,等到傍晚停了风我们去演练场看他们踢足球好不好?”千寻哄着她。
“可是我觉得现在的天气很好,我就出去一下下,里面真的很热,你看我热成什么样了。”她指指自己的脸。
她的脸上是病态的潮红,看得千寻心里一揪。
“就让她出去吧,现在这么点风有什么关系!”一旁的莫辣椒早就坐不住了,他的观点是,越是生病的时候越应该多多锻炼,身体才能恢复得快。
“闭嘴吧你。”千寻没好气。
“莫大哥说的对呀,姐姐?”阿羽过来拉起千寻的手摇来摇去。
旁边一直安静地坐着看书的项秋希忽然“啪”的合上书,站起来:“围裹得严实点出去不就行了,一直待在房间里空气不通也不好。”
叶可玖立马帮腔:“项大哥说得对,你看千羽妹妹都愁成什么样了。”
阿羽很配合地皱起眉头,嘟起嘴。
千寻叹口气,算了,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就她没理。
“谢谢可玖姐和项大哥了。”阿羽欢快道。
“我呢?”莫辣椒不满。
见没人搭理他,他泄愤般的一脚踢在睡在一旁的肚子疼屁股上,肚子疼一下子跳起来,惊叫:“怎么回事?”
众人都只是笑,他立刻明白过来,怒瞪着莫辣椒:“你又发什么疯!”
“大白天睡什么睡,你死了也有很长时间可以睡。”莫辣椒毫不惭愧地反击回去。
见着两人又扭打到一起,众人笑成一团。
阿羽被千寻和叶可玖包裹成了粽子当先走出门,仍旧吵个不停的肚子疼和莫辣椒跟在最后。
这个时候日头正大,整个书院也找不到什么可以避凉的地方,肚子疼提议:“去后山吧,那里凉快,我知道有几个睡觉——纳凉的地儿。”
“后山?不太好吧,那里是禁止去的。”叶可玖犹疑道。
“好,就去那里!”其他人则是异口同声。
现在的后山果然是个纳凉休息的好地方,肚子疼也最会找地儿,在挨着湖边的山缝里找到一处隐蔽又舒适的地方,外面看着很窄,但挤进去就很宽敞,有光滑的岩石,还有几棵粗壮的老树,岩石上还放着一床薄被褥和枕头,树上则是拉着绳子做成的吊床,众人一齐看向肚子疼,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有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也不喊我们一起,看来你在这边扎根已久了吧?”千寻过去细看。
“这不是告诉你们了么。”
“这个地方真好!”阿羽感叹。
“以后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莫辣椒一跃身跳上树,躺倒在吊床上,“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地盘了。”
“下来吧你!”项秋希和肚子疼一起跳起去拉他。
千寻和叶可玖扶着阿羽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聊着天,不多时听见身后男孩子们的声音:“你们快看!”
三人回过头,见肚子疼的吊床已经被拆解下来,挂在一条伸出来的枝头上做成了秋千,莫辣椒很得意地冲她们摆着手。
“真好。”叶可玖和阿羽满脸惊喜地跑过去。
“这个结不结实呀。”千寻则是有些怀疑。
“不放心?那我先来试好了!”莫辣椒兴奋道。
“去!”千寻一把推开他,自己坐上去,“当然是我先试了,你一个男的玩这个不嫌丢人啊。”说着便是往后一仰荡开了。
说实话,还是挺结实的,真舒服,晃起来的时候能听到耳边的风声。
“姐姐,我也要玩。”阿羽早已心痒难耐。
众人推着她,阿羽在空中荡来荡去,她被包裹得太严实了,千寻不知道她能否感觉到那种飞起来的风一般的感觉,但却可以看出,她很开心。
千寻也忍不住裂开嘴,扭头看过去,叶可玖一手推着阿羽,眼睛却看着千寻身后的方向温柔的笑,千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肚子疼他们三个正在唧唧歪歪不知说些什么。
忽然项秋希回过头来,看了叶可玖一眼:“叶姑娘等会儿也试试吧?”
“好。”叶可玖柔声应下,垂下头,千寻却眼尖地看到了她弯起的嘴角。
下一秒,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叶可玖拉着千寻的手,满脸焦急:“千寻妹妹,怎么办啊,我不想嫁人,我,我喜欢项大哥。”
场景又一次转换,是云桓,他离得千寻那么近,千寻能看到他眼中倒映出的她的影子:“阿千,我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千寻想拉住他,告诉他她也是喜欢他的,抬手却是触到一片冰凉,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漆黑,她心中不安,疾走几步,不远的前方云桓与叶可玖皆是一身喜服,两人的手交错相握,深情对视,千寻像个局外人,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忽然两人一起回过头来,满脸喜悦,看着千寻同时开口:“阿千,我们成亲了。”
心直直往下坠,突如其来的悲伤似要将她淹溺,不要——“不要!”
千寻睁开眼,呆愣了一秒钟,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
“感觉怎么样?”是木青。
千寻想开口告诉他她没事,试了几次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抬手比划一下,却发觉浑身上下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不能动弹半分。
“别担心,你受了伤,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木青说得小心翼翼,就像千寻是个易碎的娃娃。
放心,我没那么脆弱,我什么都受得住,千寻想告诉他,却发现现在的自己如此无力,什么都做不到。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木青轻拍她。
木青走后,梦中的那些场景再次清晰,千寻现在还能感觉到她在梦里是那样深切的悲伤着,但不知为何,醒来后反而再没那种感觉,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是少了一块。
“把药喝了吧。”木青把端进来的药碗放在桌子上,过来扶千寻坐起。
千寻想要伸手接过,却发现连抬起胳膊的力气也没有,现在的她就像是个废人。
“你别急,没事的,阿千,这是腾仙的副作用,休息上几天就会没事的。”木青按住她。
千寻几次张嘴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木青似了然她心中所想,安慰:“安心吧,和你一起回来的南营那些将士们全都没事,我都给他们看过了。那晚是云归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这几天他和她的夫人都一直陪着你,昨晚才走的。”
千寻皱眉,他解释:“你昏睡有十多天了,今夜是上元节。”
上元节?都过去这么久了?
到了晚间的时候木青的医馆要比往常红火喜庆不少,虽然他今日早早就关了门,但那些平时受了他恩惠的病人和他的徒弟都一窝蜂赶来给他送东西,在院子里帮他布置,鞭炮声阵阵,嬉笑声一串串,都在欢度八百零六年的上元节。
“好了,木神医不是说了这个院子不用打扫了么,他的朋友病了,在里面疗养着呢,我们贴了窗纸就赶紧走吧。”千寻睁大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能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
“知道了,等会儿给木神医收拾完咱们一起去皇城那边吧,据说今夜皇上会和朝臣妃子们在城楼上与百姓同欢,说不定会赏大家些什么呢。”两人压低声音说笑一阵,很快就离开了。
不多时,木青就回来了,点起了屋中的烛台,身上也换了一身新衣,看上去心情不错:“我扶你出去看看吧,外面可热闹了,听说今晚还会有烟火。”
烟火?多少年没见过的东西了,上一次看还是在槐山书院最后一年的除夕,那时候穆风还在,肚子疼他们三个见了烟火比她还兴奋,一晚上的在那里唧唧喳喳个不停,那个时候千寻以为,就算是日后终将分别,但他们之间的情谊是永远不会变的。
多年之后回首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有多么的幼稚可笑,别说是常年见不上一面的朋友会变了,便是一直守在身边的又如何,还不是有一天会发现,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为什么时光不能停留在最初相遇的那个时候,那时还没有背叛、阴谋、伤害,一切都那么纯真而美好,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来,先把药喝了吧。”木青把药递到千寻嘴边。
千寻顺从地喝下,眼泪“啪”地打在药碗里,溅起一圈涟漪。
“阿千,别这样,别难过,没事的,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木青有些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擦着千寻脸上的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扫你的兴的,我也没有难过,只是它自己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