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都在强调长篇小说创作,而现实题材则是倡导中的倡导。果然,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一下子推出了六部长篇小说,讲的全是和平年代的“军营故事”。这六部长篇是黄国荣的《兵谣》、简嘉的《兵家常事》、刘增新的《美丽人生》、苗长水的《等待》,杜守林的《沙盘》、师永刚的《西北望》。和平年代不打仗,军人的生活中也就少了一些常人所想象的惊心动魄,更没有那种硝烟炮火中的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但军人毕竟是军人,军人的故事注定会与众不同——说到底,谁也不要指望这个世界不会硝烟再起,更不要设想军队会从每一个国家消失,于是,不打仗的军人生活仍然与打仗相关。
这六部小说的作者有著名的、也有初露锋芒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当兵出身。或长或短的军营生活,使他们对自己的描写对象怀有深厚的感情,也积累了难言而又难尽的体验。这样,浓郁的生活气息,也就成为这些“军营故事”的总体特点,而这方面的特点,则集中地显现为只有“军营故事”的描写才可能产生的“兵味”。诚然,不是所有写兵的作品都可能富有“兵味”。“兵味”是一种内在的精神体现,它是与特定的军人生涯联系在一起的;或者说,只有在特定的生存状态中,坚韧、勇敢、坦诚、尚武、统一、恪守、敬业乃至“位卑未敢忘忧国”之类的品格或感情,才可能成为一种兵的气质或兵的精神。《兵家常事》以一个团的篮球队为线索,所描写的生活风景是一些“常事”,但“常事”在“兵家”那里,所含的意蕴就有了相应的“兵味”。《兵谣》所写的对象是兵(或兵的成长故事),而其中的“兵味”却显现出一种独特的概括与提炼:先“入梦”,后“出梦”;这“梦”,便是一个军人的命运。尤其是主人公的“出梦”,其环境并不在连队,而是在一个破败的团办农场;“履行”的虽是“农活”,但最终传达的却是一种军人的精神与品性。当然,如《沙盘》这样的作品,更是以一种与军事生活更为贴近的故事方式,一种对于历史与未来的思索,展现了当代军人的憧憬,以及作者所企求表达的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深深寻溯。
读这六部小说可以感觉到,作家们十分注重可读性与作品思情品位的相辅相成。特别是作为长篇小说创作,作品的故事性问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我想,这是一种很务实、也很尊重小说创作规律的好趋势。一方面是题材的新鲜,一方面是故事结构的讲究,这就把小说的可读性追求提到了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境界,或一种“军营故事”不仅仅是“军营故事”的审美层面。《美丽人生》既写了“爱情故事”,又写了“人生主题”,而作品的主体却是“临河镇驻军”,这种层叠式的故事结构,不仅“好看”,而且耐人寻味,的确绘出了一种人生的美丽。
就如《美丽人生》所讲述的“军营故事”那样,其他小说也都没有回避爱情生活的描写,而且在这一永远的描写领域中,各具特色地展现了当代军人的特别精神风貌及情感方式。我以为,这些小说中所描写、所贯穿的爱情生活,还不是为了提高可读性而添增的“佐料”,而是一种作品的有机构成,一种同样可以体现军人精神或“兵味”的生活内容,甚至是一种人物性格塑造的重要途径。无论是《美丽人生》还是《等待》,倘失却了爱情线索的贯穿,故事及人物性格也将随之消逝;而如《沙盘》、《西北望》那样的“军营故事”,爱情描写之于作品的题旨实现,也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说到人物性格的刻画,当然是这六部小说的着力之处。不过,作家们似乎意识到了:人物性格刻画的最终抵达目标,还不止于人物本身,也不仅仅为了故事的曲折复杂或跌宕起伏。我们可以大胆地作出这样的判断:这些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刻画之所以没有循着轻舟熟路的老套子往下走,也没有按完美高大的模式翻造,原因是要从更深切的人性层面上展现一种军人的命运,一种人的精神,甚至是一种既属于军人、但又不止于军人的生存状态。不言而喻,这些“军营故事”还传达着历史脉搏的跳动,以及时代前行的脚步声——并作为小说描写的最基本的土壤,或者是小说所可能体现的深度与广度。我想,《兵谣》所诉诸的关于“入梦”与“出梦”的描写,就是经由人物命运的复杂变化而显现出一个时代的悲哀可叹,或一种与打仗相关的、但又不乏自信的忧虑,一种敢于从世俗的命运束缚中突围的真正属于军人的精神。而具有较大历史跨度的《兵家常事》,更是在所谓“反叛惊世骇俗”的故事叙述中,把命运的变幻、时代的更迭推到了读者的面前,从而使人的刻画与历史风云的展示融会在一起,具有一种让人沉思的艺术魅力。
这六部长篇小说的问世,或许还是第一步,而读者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作家们还将创造更多的、更富现实感,或更具有新意的“军营故事”。
199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