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凤坨在夏日的躁动中,迎来新的一天。夏日里昼长夜短,立秋觉得一个梦还没做完天就亮了。他爬起来没用三分钟时间就洗完了脸,又扒拉了两碗饭,而后开起家里的顺风牌农用车去找田春林。昨天晚上他们商量好,今天去县农业局找秦局长。车到田春林家时,田春林正等在门口,立秋说,昨儿个一说去弄机器,脑袋里响了一宿拖拉机、播种机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到县农业局,局长办公室门紧锁着,去旁边屋里打听,说秦局长到杜书记那里开会。田春林看时间还早,想起狗子撂荒的责任田,拉了立秋去找狗子。
狗子姓田,大号叫田春雨。他头脑灵活,边种地边倒腾农资肥料,后来摸出门路到县城开贸易货栈,现在已挂起了农资贸易公司的牌子,成为县里民营企业的利税大户。去年年底,县里召开发展民营经济表彰大会,还披红戴花上台领过奖,东凤坨村不少人都在电视上看到了,为此全村人兴奋了好几天,也议论了好几天。
狗子的贸易公司在县城西关,租用的是县物资公司的一个院子,临街有七八间门市,分别挂着销售肥料、地膜的牌子。他的办公室也很气派,老板桌有三米长,转椅、沙发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县里授予的“优秀民营企业家”锦旗、牌匾,还有一幅乐水书法家写的“飞黄腾达”草书横幅。有趣的是老板椅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串黄白苞米棒子和几把高粱穗、谷子穗,苞米棒子上用大头针扎着蝈蝈、老扁的标本,旁边则有两个叫蚂蚱笼,里面有灰头绿头叫蚂蚱在蹦跳。
田春林去过杜稼田的办公室,说狗子哥这办公室,比县委书记的还宽绰、气派。
狗子虽然发了些财,却没有那些暴发户的得意忘形和趾高气扬,他看看屋里的摆设说,壮门面罢了,现在人们认假不认真,架势小了买卖不好做,又说,我这办公室再大,只能管一个人的事,杜书记的办公室再小,乐水也是他说了算,当年毛主席住在窑洞里,照样指挥千军万马。
这时一位穿着入时,看不出年龄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的苗条女人进来。狗子给田春林和立秋介绍,女人叫白丽,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介绍完他指着墙上的苞米棒子、蚂蚱笼说,咱屋里真正的特色在这儿,有人说挂这些东西俗,有人说雅,还说大俗即大雅。啥俗哇雅啊,扯蛋的事!其实就是因为咱天生土鳖命,听着那些明星唱的歌啦曲呀,啥也不如这叫蚂蚱叫得好听!听了心里舒坦!
正在给田春林和立秋倒水的白丽说,田老板昨天晚上,为啥还要我那姐们儿唱卡拉OK?
狗子笑笑说,那不是让人给灌多了吗?再说你那姐们儿还县剧团的名花旦呢,唱得还真不如这叫蚂蚱好听!
白丽说,那你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心怀鬼胎……狗子挥挥手说,别在这儿绕舌头了,去把你嫂子叫来,就说老家来人啦!白丽走后,立秋问,狗子哥都有女秘书啦?田春林也跟着打趣说,看样子还是管老板的秘书。狗子说,没那么复杂,县剧团下岗的评剧演员,玉珍介绍来的,人品还正,办事也机灵。现在做生意又是喝又是唱的,没个好帮手还真玩不转,你们嫂子那形象又拿不出手。
话音刚落,狗子媳妇二胖进来。二胖人如其名,壮壮实实,身上胖,脸也胖,见了田春林和立秋高兴得直跳,把地面跳得咚咚响,说前几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们了,真想那些姐妹们,又乔立新、玉珍,一个个问起来。
聊一阵,狗子说,光顾说没用的了,你们来是不是有事?田春林说,确实有事和你商量,你家责任田今年没种,能不能包给我们的合作社,入股、算租金都中。二胖不等狗子开口就说,啥入股、租金的,地荒着我们心里也别扭,你们种去好了。
狗子说,你们组织合作社惊动了县委书记,看起来这条道走对了,有啥事要我帮忙千万不用客气,把村里的事弄好了,东凤坨人脸上都有光。
田春林听了很感动,说,谢谢支持,办合作社我们没经验,好多事要向狗子哥讨教,特别是将来农产品销售和农资采购。说到这儿,田春林想起一件事来,说,狗子哥,我给你提供个信息,不知有用没用,今年秋后县里要大规模发展温室蔬菜,塑料棚膜和竹竿竹架肯定会成为抢手货,你提前做个准备,到时候说不定能挣上一笔。
狗子眼睛一亮说,这可是个有价值的信息,搞农资贸易关键就是要抓住市场需求动向,抢在了市场前面,就能占住先机!
笼里的叫蚂蚱大概感到被冷落了,翅膀抖几下,发出了悦耳的叫声。这边一只叫,另一只也叫起来,让人们的感觉像是走进了庄稼地。
几个人扭头去看,都笑了,二胖说,你们狗子哥就是蚂蚱命,离开农村了,心还在庄稼地里蹦跶!城里人兴养雀,养的还是百灵、画眉、八哥啥的,叫得好听,还会学人说话。
狗子说,那八哥就是会唱戏,我听着也不如叫蚂蚱叫得好听!谁叫咱从娘肚子里一爬出来,就听这玩意叫呢?这叫烙印,它连着咱的骨血呢!
看看墙上的钟快到十一点了,田春林和立秋忙告辞了狗子两口子。回农业局时间不长,秦局长开会回来了,他带两人来到办公室,说刚才杜书记召集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和农口几位局长,专门研究了全县农业结构调整、发展高效农业问题,提出了今秋明春全县发展温室、早春大棚等设施农业五万亩的目标。秦局长告诉田春林,杜稼田在会上专门举了他们的例子,说这样的农民合作组织有着很大发展潜力,在农业结构调整中会发挥出不可估量作用。
立秋心里惦记着农机,说,秦局长,杜书记说的播种机、收割机在哪儿,带我们去看看。
秦局长笑笑说,知道你们是为这事来的,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要农机站牛站长过来一趟。
不一会,牛站长进来,秦局长作过介绍后说,老牛,这两个年轻人是找咱解决农机难题的,前几天杜书记带我去他们村里开会时,当场拍板定的。咱老局长记性好,还记着上面拨下来搞实验的那一台播种机和收割机……秦局长话没说完,口袋里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对牛站长说,管农业的副县长要他马上去一趟,研究杜书记部署任务的落实方案。
牛站长说,这个点儿还研究,是去酒桌上“烟酒”吧?秦局长说,这叫工作生活两不误,你总不能让我废寝忘食吧!对啦,你不能太抠了,我记得那播种机、收割机鼓捣鼓捣还都能用,支持他们算啦。牛站长问,是有偿的,还是无偿的?秦局长已走到门口,扭过头说,杜书记那意思是像当年支持全国第一个合作社一样,支持咱县的第一个合作社。支持的意思明白吗?支持就不分有偿和无偿,要不你就公社时当站长,现在还当站长。
秦局长走后,牛站长带田春林和立秋去农机站院子。拉几句话,牛站长知道他们是东凤坨村的,说他年轻时在胡林河公社当拖拉机手,每年秋后都要开着铁牛到各村去耕地,对那一带很熟悉。田春林见这里面有联络感情的机会,问对东凤坨村还有印象没有,都认识谁?结果老支书、田志和、乔守金、田自高都是熟人。田春林告诉牛站长,田志和就是他父亲,说听父亲讲,那时候的拖拉机手可风光了,比下乡的公社干部还受欢迎!
牛站长说,这话不假,那些公社干部到村里去不是抓阶级斗争,就是瞎指挥生产,让庄稼人从心里烦,对我们可是真正的欢迎。这从号饭上就能看出来,公社干部号饭有的人家故意吃糠咽菜,说是要忆苦思甜教育孩子们不忘本,而我们到哪个村都像待新姑爷似的,他那老伴就这样认识的。
牛站长像是很留恋那段岁月,又笑呵呵讲起他的恋爱故事。说那是他刚当拖拉机手不久,秋后去一个村子耕地,这村有个闺女叫翠枝。那闺女身材像一段柳枝,十个手指也长长的、细细的,像一段段嫩柳枝,让他纳闷,整天下地劳动的闺女,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手。拖拉机手到哪个村耕地,村里都会安排专人做饭,这个闺女就是负责给他做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