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看这眼前的情景,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现在,竟还是要主子来保护她。眼前二人的姿势,明明是那么暧昧,却从中找不出一丝除敌对外的情绪——
她扑在他的怀里,右手的匕首却稳稳地抵在他的后心;他的左手环住她腰身,右手,却轻轻按在她的脉门。在外人看来,就是个深情相拥的姿势,其中凶险,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阁下,好武功。”管君依语气冰冷。她这话可不是恭维,而是事实,她也惊于这个事实。妖狼独绝的地方就在于她的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毕竟是女人,力气上有着先天的劣势,所以就要在其它地方下功夫,比如说速度身法,有了这,保命就不是问题。回来的这些天,恢复以前的武功根本不现实,就练了些基础,轻功、还有步法。她自认自己的武功为惊世绝学,再加上现代一世的杀手独门身法,以速度制住此人不是什么问题。但现在——在那样的爆发力下,却也只是堪堪拼了个平手。管君依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一片平静,手中的匕首丝毫不动。
“彼此彼此。”他的惊讶只可能比管君依更重。他看得出来,这女子身上基本没有武功,而她身边的那个属下虽说武功不弱,却也还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刚刚虽然失算被发现,但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但他惊讶于这个女人的眼神,看见大敌却一点也不惊慌,不像是世家小姐,倒像是久经战阵之人,但她身上分明就没有半分武功。那属下的一句“主子”,正好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正在脑中搜索何时出现了这么个女子,就看到她极速冲了过来。那时他就警钟大震,这速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情急之下已无法躲避,只得正面对抗。虽说他是情急中匆忙动手,没什么准备,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对付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应是绰绰有余。没想到——他也拿出了当时能动用的最大速度,却不想,只是拼了个平局,一个互制的平局。
局面僵住了,一片恐怖的寂静。
他们谁都不能动,哪怕是站在一边的清明。她站在那里看着,感到一阵的胆寒。眼前的两个人——深不可测,即使是没有武功的主子。跟随了管君依那么久,清明知道,主子刚才的速度其实并未差巅峰期多少,而且那样诡异的步法是她也没见过的。但那人,竟也拦了下来,还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这样恐怖的两个人,让她忍不住想后退。
微风拂过,带起了管君依的发丝,也带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风打在脸上的感觉,让管君依找回了自己的感觉,她不禁轻笑。真好,她赌对了。
看似两人交锋只是个平手,但对于管君依来说已实属幸运。刚刚那是个死局,她属于绝对的受制方,想逃,她有直觉,绝对逃不掉。既然如此,她只能以进为退了——先发制人,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先动手。她其实并无把握成功,虽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自己现在的实力她还有数,不能保证发挥的出来。但那时,她也没了更好的办法。
现在虽说也被人制住,但从死局扳成了平手,最起码,她已有了平等谈判的资格。够了。管君依眼底划过一丝亮光,一直冷淡的眸染上了几分光彩。
听到管君依的笑声,他微微皱眉。这女人,太可怕。不光是说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更是为她的平静。他知道,她的平静不是装的。表情、呼吸频率或许都能调整,但他的手——按在管君依脉门上的手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这女人是真的很平静,而且是,越来越平静。她刚刚扑过来时还能感觉到稍快的脉搏,但那都也许是因为快速的运动导致的,现在,更是和常人并无两样。他的眼中划过杀意——
此女,不能留。
但是,想着不能留,又能怎样?难道要他现在杀了她?他可无法忽略,自己的后心上,还抵着一把冰凉的匕首。要杀她就是一用劲的事,但他可不能保证杀她后自己还能保持完整。他毫不怀疑,若是他稍有动作,那把匕首就会毫不犹豫地插入他的后心。
当然,若是他也是如此,纵使自己死,也必要拖上对方一起。
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都不想死,可能也都想置对方于死地,但谁也做不到,于是就这么僵住了。如果都没有动作的话,谁也不会拿对方怎样。
真是一种神奇的感受。他们其实都生活在戒备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是否有人会在背后捅一刀,但现在,受制于人,却再也不用担心这问题了。这时,反倒平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他们听着对方的心跳,听着两个人的心跳渐渐统一,频率变得相同,听起来就像——一个人一样。真是奇妙,他们短暂的宁静,竟是在这种时候。
“阁下,咱们,来谈个交易吧。”管君依仰头,第一次对上了他的眼睛。她没有发现,她抬头这一刻,她的眸子竟是朦胧的、含笑的,不似平常的冷然透彻,竟是、令人看不清的。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很多事。
对上他的眸,管君依有一种恍惚感。十七年前,也是这双眸。在她最后的记忆里,没有声音、没有仇恨、没有后悔,有的,只是这双眸。本以为那是她在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的画面,却不想,有一日,她竟又重归这里,又重新看到了这双眸。
“什么交易?”他饶有兴趣地询问着。刹那的吃惊后,他又做回了那熟悉的自己,嘴角,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笑,语气,依旧是那样的轻巧懒散,眸子,又恢复了长久的清明。
“看咱们现在这个样子,谁也动不了谁,自己却也走不了。不如,各自放了对方。”
“哦?那这么长时间的僵持,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然不。我想,让您答应我一件事。”
“为什么是我答应你?”他的眼底划过玩味。他可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别紧张,我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谈判么,就要建立在双方平等的情况下。更何况——您要知道,”她的匕首微微动了下,“若要您的命,我只需轻轻动下手腕。”她在赌,赌他不会拿命开玩笑。
“可我也一样,”他也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想要你的命,同样,只是一个动作的事。”
很好。
“不一样啊,阁下。”管君依笑了笑,她知道她赌对了,“要知道,在这里,您只有一个人。而我——”她望向清明,话也停在了这里。
一直凝神听着二人谈判的清明听到管君依的话,也是一笑,隐在袖中的小刀握在手上,同时,从身后,拔出了一柄长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啊,她还在这里。
他脊背一僵。
“您瞧,若是我们同时下杀手,却没杀死对方,那时的我可有人救援,而您呢?退一步来讲,若是我真被您杀死,您以为您能毫发无伤?那样的您,可还有能力战胜清明、全身而退?我想,孰轻孰重,不用我再多解释了吧。”
失算。
今天到这里来,就是失算。
“你要怎样?”说什么平等的谈判,现在,他才是弱势的一方。
“我说过,您不用紧张。我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去挑战对方的底线。我说要做个交易,就的确是个交易。”管君依知道,若是过分的要求,他根本不会接受,“我只是想,若是有一天,您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东西,我可以从您那里拿走等价的东西。反之同理,若是我拿走了您什么东西,也会还您一样等价的东西。”
“你、确定?”他有些惊讶。这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害处,既然是等价的,有来有还,就根本算不上什么。
“既然是交易,就是互利互惠的。当然,我们的交易有些特殊,因为只有我可以选择。但您放心,绝对是等价的。”只是,选择权在我。我的确会给你等价的东西,但是你想不想换、需不需要换,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了。管君依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她没有说,但她知道,他能想到这一点。
“好,我答应你。”现在的他,好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是那时的他和她终究没有想明白,这个“等价”,有太多种可能。等到那时,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那我们就没有分歧了。”管君依松了口气。和这种精明的人谈判,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口气一松,她就觉得气血上涌,努力压下那不适感。毕竟现在她没有武功傍身,和一个高手对峙,不受内伤是不可能的。但她面上无异,和他相当有默契地同时松手,转身离开,走得很是从容。清明盯着他看了几眼,确定他没有使诈的意思,也追了上去。
刚刚走出他的视线范围,管君依就一个踉跄,手扶住一边的树,一口血不受控制的喷了出来。终于,忍到极点了么?她看着微微泛黑的血,眼光幽暗。果然是,就知道他不会那么简单地妥协。
“主子!”清明紧走两步追上,看着地上发暗的血,气势瞬间变得冷厉,“他给你下了毒?”
管君依脸上泛起细细的白色,闭上眼睛,缓缓调息。她遮下眼中淡淡的讶异,和淡淡的凄悉。其实,没必要的。管君依嘴角尝试着勾了两下,然后无奈地放弃。她要干嘛?现在谁也没有,她要,装给谁看?
“七无。”只不过是,两个字罢了。
清明怔住。无色、无味、无形、无状、无感、无痛、无解——是谓“七无”。天下剧毒之首,号称无人能解。不过——这种毒,不是已经失传了么?但她也不纠结这个,就像那据说已经失传的血契秘法,她不是也见过了么。虽说惊讶,但她倒也不担心。“主子……”
管君依摇了摇头,“这毒,先不用解。”
“为什么!毕竟是‘七无’,万一出事……”
管君依截断了清明的话,“难得的好毒,我给你养养。放心,有你在这里,我还会怕毒?”
管君依抬起头,向来清冷的眼眸一点点染上几分勃勃的兴致,就像饿了许久的野狼终于见到了鲜血淋漓的食物。
这就是了。她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