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长云铁矿的管理权在乐正皇后手里啊。”管君依一笑,可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样轻松。这可,麻烦了。原以为不管在其他什么人手里,以清明的能力弄出点都不是很难,但若是乐正芊——以这个女人的精明程度,管君依不敢冒险。她从未小看过,乐正芊。也许能弄出点东西来,但要想一点都不打草惊蛇很难,保不准就会被发现,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她现在身份尴尬,绝不能让别人知晓。
清明看管君依沉默,便接着叙述查到的资料。
“三年前主子离开后一天,消息传出,韩京大乱,管家却毫无反应。随即当晚就传出先帝暴毙的消息,遗嘱写明要太子即位。第二天宇文庆就雷厉风行地即位,没有给敌方任何的反应的机会,等宇文晋那边的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宇文庆已经顺顺利利地即位,他们也就错过了最后的进攻机会。宇文庆即位后,立乐正芊为皇后,宇文霜正为太子。然后在七天后,发动了对宇文晋集团的猛攻,作为皇帝的宇文庆明显就能掌握更强的力量,宇文晋根本就不是对手,不出半月就被抓住,扣上‘谋逆’的帽子被下狱,而后不久就被处斩。宇文庆上位后的一系列做法震慑了所有人,很快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了。后北梁的最大藩属长云藩和朝廷的关系明显缓和,将自治的长云铁矿的管理权重新交回到了皇帝宇文庆,而宇文庆隔天就不顾群臣反对将管理权给了皇后,乐正芊。主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是奇怪,奇怪的地方很多。管君依皱眉。以宇文庆那个软弱的性子,她可不信那些狠厉的事情是他做的,那个风格,倒像是他那亲爱的皇后的手笔。一个皇帝做事,要需皇后的安排?管君依冷冷地笑了下,不愧是乐正芊。还有——缓和?
长云会主动向朝廷示好吗、会去主动缓和和朝廷的关系吗?而且不是在其它任何时候,恰恰是在长云王的杀子仇人宇文庆登上皇位后去示好。要知道宇文庆可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安全杀了长云王的儿子、更是让宇文霜正冒名顶替了那孩子二十年!何况,他有何必要?
长云是北梁最富也是最强的藩,它的强大已经超乎了人们的想象。当年正印帝上位后对藩属的行动,动了所有藩的根本,除了长云,别说伤及根本,连皮毛也没动。长云向来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不见谁能撼动它分毫。长云位置险要,扼住了北梁通往湘国的要道,若是乱起来很可能会被湘国趁虚而入,就是给皇帝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强行削藩。这样的要地,偏偏就掌握在藩王手里。为什么?因为北。韩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长云公主,宇文崇英。
宇文崇英是北梁的第一个公主,一个热爱战场的公主。她随着父亲,也就是北梁的开国皇帝征战沙场多年,北梁的大半国土就是她打下来的。传说里这位公主容颜绝世,却不好打扮,整日一身红铠,最大的乐趣就是钻研兵法。北梁建国后,她和诸多皇子们享有一样的权力,可以入朝涉及政事,掌握实权,甚至参与皇位竞争。但这位传奇的公主却并未选择当一个女帝,而是向皇帝请封,要来了北梁西部的一块地方,就是后来的长云藩。当时有很多人不解,要封地就要封地吧,为什么要选择当时尚未开化的西部地区。然而很快宇文崇英就像人们展示了她天才的战略眼光。
北梁其实是统一了整个大陆南部的一些小国,这些小国每日就是打打杀杀,今天我占你一块地,明天你又抢回我一块地。每个国家都惶惶度日,别说发展经济巩固政权了,就是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在这样的状况下,其实很多潜在的东西就没有被人注意到。比如说长云。温清河,一条流经北梁西部的河流贯穿了整个长云,上中下游皆有利用价值。航运、种植业、畜牧业,这些发展性的东西就不说了,这条覆盖广河道宽的河流在战略上的地位就不容小觑。可惜,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就一直被忽略了。直到,宇文崇英的到来。
宇文崇英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来,她还带来了她的亲兵,只听她一人指挥的汇英军,一支在战场上能征战、在和平时能护国的绝世强军。有了眼光独绝的宇文崇英,有了能力非凡的汇英军,长云的发展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间是,五年。五年后,当越来越强大的长云藩渐渐走入人们视野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宇文崇英不仅是天生的将才,还是治国的英才。长云藩在她的治理下变得富饶强盛,变得不可撼动。的确,绝世强军汇英军守卫的长云,无人可撼。
还不止如此。看到北梁成功地一统南方,其它一些小国耐不住了。在北梁的西边,又一个国家慢慢崛起,同样统一了许多的小国,版图慢慢扩张,直到北梁的边缘,那是湘国。然而到北梁边上,停住了扩张的趋势,当然不是满足了国土的大小,而是——他们的面前,是长云,由汇英军守护的长云。不敢动了,真的不敢动了,汇英军不攻过去就属幸运了,送上门让人家宰就纯属脑袋被门夹了。于是,湘国停下,两国间有着几百里的空白地带,互不干涉。这下好了,真没人敢动长云了。动了它,不是等着湘国大军攻过来么?纵使朝廷看着长云的发展恨得牙痒痒,也没人敢真动。
后来开国皇帝驾崩,新皇即位,看着长云眼热,担心自己的姐姐哪一天会不安于小小的长云而进攻谋取皇位,年纪不大就郁郁而死。死前据说是告诫后辈,永不要和长云作对。但一个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又哪会因这一句话而放弃,总是尝试着对抗长云,却一个个无功而返。哪怕后来长云公主宇文崇英去世,她在死前所做的一切也足已让后辈立于不败之地,而汇英军,也将世世代代属于长云,保护这个惊才滟滟的女子的后辈平安。
长云公主虽死,但她留下的故事可是广为人们流传,她在武将中的地位也是无法撼动,一个个崇拜着那位传奇的公主将军,把她当做神一样信仰。申欢四年有军队叛乱,还是打着“为公主报仇”这样的旗号,声称公主当年死因不明,是受人暗算而亡,要为公主讨回公道。那时离公主逝去已有百年,能涉及那时事情的人都不存在了,哪里来的“发现公主死因有异”呢?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汇英军,他们被教导永远忠于长云公主,怎会允许有人这样做?于是无需朝廷发兵,这支隐世已久的军队就自己出动,灭了叛军,澄清了谣言,又回了长云。这做派是嚣张,但又有谁能说什么呢?
综合诸多方面,长云无论如何都不用向朝廷示好,甚至交出长云铁矿。那么,献这样一个收益惊人却不涉及根本的铁矿给朝廷,用意何在?她能想到的,乐正芊应该也能想到。那么这么个不明缘由的东西,乐正芊也敢要?除非……
“清明!”管君依停下步子,急急冲清明叫道,“查,给我查!我要乐正芊在长云那些年和长云王府的交往情况,不是和宇文霜正,而是和长云王府。还有,她到韩京后和长云的通信情况,不管是和乐正府还是王府的都要!还有二十几年前的夺嫡时间的始末,要详细的,细枝末节的东西也要,沾一点边的就要!以及,乐正芊入太子府后太子府的全部动态,尤其是与乐正芊有关的,全部!”
管君依难得焦急的口气使清明一惊,但越是这样她反倒冷静了下来,她默背一遍管君依交代的全部事情,眉头一皱:“主子,恐怕已咱们现在的能力,查不了那么全,除非……”她欲言又止。
管君依狠狠攥紧了拳,她极度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让我想想。”
本不愿,找他们的。
管君依抬头,看着微沉的天空,感觉压抑得很。她说过,这一世必不会再为人所制,但现在却又要去借助别人的力量。的确,说什么报仇呢,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本去说。当年的她或许可以,因为她的身后有着强大的『黯云』,有那样强大的情报网,可现在的她有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从不会看你的曾经、你的未来,看的就是现在。但可悲的是,管君依一人,什么也不是。
说到底,管君依是个偏执的人,而且她所执着的东西有时很奇怪。她不相信任何人,却又试图去相信谁,但最后还是还是会放弃,因为她没有勇气去面对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她不相信感情,却又近乎疯狂地在意乐正芊和宇文霜正的事情,因为那种关系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最后,那样的结果,让她沉默了很久。
管君依不想做个冷面冷心的人,但现实教会她,这样才不会受伤害。她在执着一种她也说不出来的东西,这种虚幻的东西,让她保住了最后一分真情。如果这也不存在了的话——她就只好做个无情的人。她不想,但若是非那样不可,她也不介意。
“我说过,我不要再做个简单的人。谁来拦我,都不行。”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就凝成了这一句话。是了,她只是管君依,只做管君依,无论变成什么样,她仍旧是管君依。
然,话音刚落,管君依霍然睁眼,猛然回身伸手拉住清明将她带到自己身后,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如鹰般锐利,身上散发出冷然的气势,将身体机能一瞬提高到了最佳状态,戒备全开。“出来。”冷冷的两个字,让清明大惊。怎么会?
“反应、不慢嘛。”不远处传来了低笑声,慵懒而沙哑,说不出的好听,但此刻伴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显得神秘而诡异。来人一步步接近,管君依周身的气势变得越来越凌厉,却依旧冷静。她眼睛死死地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首先看到的,是一袭黑色的长袍。黑色,明明是最易于隐藏的颜色,最黑暗的颜色,但这人却在黑袍上,镶了一层银色的边。多么——嚣张的颜色。这样的搭配,简简单单的银边,生生将属于黑色的阴沉压了下去,而凸显了那么几分高贵和放纵。真的是,很嚣张啊。
即使被人发现偷窥,来人依旧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动作里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散漫。那种随意和淡然仿佛是骨子里的,让人看了觉得,不管何时,他都会如此。他微低着头,面容掩在一片阴影之中,随着渐渐走出树林,面部的线条也愈加清晰。清明看着,不禁一愣——
走出阴影的那人抬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弧度恰到好处,那种似嘲非嘲的笑,让人不禁晃神。还有——那眸。从不知一个人的眸可以那样清明——不,不是清明,而是一种极致的隐藏。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一个人的眼神中能读出很多东西,但若是眼中什么都没有呢?就像这人一样,空的,什么也看不到。
当然,让清明怔愣的不是这些,而是这熟悉的面孔。但也只是一瞬。她的眼神瞬间冷厉,飞刀在管君依转身时就已从袖中滑到了手上。“清明,别动。”她听到了管君依的声音,冷而清晰,“你不是他的对手。”“主子!”清明叫一声,却也明白这是事实。在看到来人脸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凉了半截。情况紧急,清明也忘了管君依的叮嘱,一声“主子”就那么叫了出来,管君依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哦?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他低笑一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一对主仆,眉角微挑,懒懒的站在那里,好似十分随意。但他那一站,堪堪封死了管君依所有的退路——但他没给管君依留退路,管君依又何尝会给他留退路——
“是么。”来不及多想,清明就听到身前管君依比冰还冷的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拉,却只感到厉风划过,身影早已扑出。
“主子——”
与此同时,云府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二小姐,好好休息,”一个个子高挑眼睛细长的侍卫模样的人推开了屋门,半侧着身子退到一边,留出一条道来。虽说口中用的仍是敬称,但神情上可找不到半分恭敬。是了,一个早已失势的主子,可能还真就不如一个奴才。他细长的眸子微眯着,斜眼看着旁边一袭红衣的蒙面女子。瞧这身段……唉,只是可惜了那张脸。
“如果不想要你的眼睛了的话,说一声,我帮你解决。”红衣女子歪头看着他,语气冰冷,“给我滚回去。”
“可是枫落小姐,家主吩咐过要保护您……”那侍卫辩解着。
“我的话,想听第二遍么?”话未说完,他的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剑,泛着蓝光寒气凛凛的剑。这红衣蒙面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云枫落。“告诉云享容,没他的‘保护’我能活得更好,要是不怕死,就尽管派人来惹我,我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
侍卫噤声。
云枫落,这个恐怖的女子。
云枫落,云家分家的家主云享容的第二个女儿,因父亲云享容的关系一直不受重视。直到她五岁那年,不知为何,云家的老家主云景空忽就看上了这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女孩,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后来,云枫落惊人的练武天赋展现出来,再没人敢轻视她。她性子高傲,从不对任何人低头,话从不说第二遍,据说敢让她说第二遍的人都已成了尸体,但却与管家那位惊世天才管君依亲如姐妹。本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一切,在三年前结束了。
三年前,正印五十一年,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那一年,管君依死了,正印帝驾崩,长云归顺皇帝,云老家主失踪,云枫落——失踪。这位小姐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出去后,就没了踪影。再回来已是一年后,带着一身的伤倒在了云府门口。侍卫冲上去看时,才发现是云二小姐。人是回来了,但她琵琶骨被穿,还被毁了容,算是彻底成了废人。那时已成家主的云享容随便给她找了间屋子安置了下来,不管不问,也就又过了两年。
现在,不知为何,家主又让她回了原先的住处。他是第二个去将此事告知云枫落的侍卫,第一个,据说一句话惹到了这个煞星被一剑捅死扔了回去。所以他这次来小心翼翼,都到了最后才好奇多看了她几眼,说的也是家主交代的话,没想到还是差点丧命。
他低眼看着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月弓”,五大名剑之一,来历不详,是云枫落十岁生日时管君依送她的礼物。说来管家那位小姐也是奇怪,这样的名剑,说送就送了,她自己也不见得就有这样的好剑。不过那些人间的事,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侍卫能懂的。不过名剑不愧是名剑,纵使云枫落武功全失,它也护得云枫落两年无恙。虎落平阳被犬欺,但他们虽不屑云枫落,却无一人敢招惹她,就因这剑。
云枫落瞧这侍卫半天没出声,想也是被自己吓到了,收剑离去。她还没闲到和一个小小侍卫较劲。侍卫抬手摸摸发寒的脖颈,怔怔地走出了院子。
他宁可违抗家主的命令,也不敢面对这样的云枫落。
闪入屋内的云枫落褪去一脸冰冷漠然,跌坐在地上,靠着墙抱着膝,久久没有动作。她没有那么坚强,一切坚强的假象,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君依姐说过,无论何时,都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软弱。
云枫落有些茫然地环顾眼前这一切,然后头抵在一旁的柜子上,眼泪无声的往下淌。现在没人了,可以尽情的哭了,对吧。被泪水沾湿的面纱贴在脸上,云枫落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扯掉了面纱,露出了那张脸。说毁容,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右脸上一道疤,从太阳穴下划到嘴角外一寸,伤口并不是特别深,但疤痕不够平整,一看就知道没有及时用好药处理,否则完全愈合都是说不准的。不过也是,当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跌在云府前时,当来人看到她满脸血迹时,当发现她琵琶骨被穿时,还怎会有人记得她。
云枫落抹干泪水,控制好情绪,站起身仔细打量周围。呵,算起来也有近四年没回过这里了。自当年她追着君依姐去了韩京后,就再没来过。想起君依姐,刚刚止住的泪又哗哗流下来。
君依姐……不会有事的,对吧。
那满面风华的女子,那样出神入化的武功,她绝不相信,君依姐会死。哪怕天下人都信,她也决不信。从当年第一面见君依姐,她就对这个姐姐莫名的信任。是因为君依姐和舞姨,才有了后来的她。管家那位大小姐,深居简出的管筱,亲自去书给爷爷,她才有了后来的待遇和机会。她见过管筱一面,只觉得那女子身上有种气息很熟悉,像是曾经接触过似的。她后来的一切,都是君依姐给的。还有那剑——
她深吸几口气,一路扶着身边的东西蹭到床边,在床底摸索着机关。“卡啦”一声低响,机关被解开。云枫落笑笑,她就知道,君依姐的机关才不会这么简单被破。她从闪开的暗格中缓缓取出了一把软剑,剑身泛着微微蓝光。和她身上那剑一样。
对于“月弓”,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它其实是双剑,其中有一把是软剑,作为奇兵使用。君依姐说过,平常不要露出这剑来,危机时在他人没准备时亮出,才能把它的作用放大。但她一直使不惯软剑,再加上左手使剑不够灵活,恐在战斗时反成拖累,就从没拿出过,自己私下里倒是在练使用左手,却一直没用这剑。君依姐说寻常法子收着恐被人发现,便在她的床底设计了暗格。她这次听了云享容的话回了这里,就是要拿回那软剑。
云枫落看着双剑,笑得近乎顽皮。君依姐,瞧,这剑还在这儿呢,你答应我要教我使双剑,答应我要让我见识“月弓”的最强形态呢,你是从不失信的人,所以我信你,我等着你,一定要来哦。
笑着笑着,枫落的声音越来越低,俯身半趴在了床上。她真的,很不想笑啊。
身后忽有什么作响。
气氛瞬间冷凝,云枫落抓起剑迅速转身——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