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湘西做什么?”丑人问道。
“哦,我经过这里去黔东南找一位神医为我娘治病。”乐天如实说道。
那丑人说道:“你找的神医莫非姓王?”
乐天吃了一惊,“正是姓王,叫王怀仁。”
那丑人笑道:“我认识他,这湘西一带的人都听说过他,他医术了得,虽然他是汉人,但苗人还是很服气他的医术,救了不少人,你是找对人了。”
乐天说道:“说了半天,还未请教兄弟大名。”
那丑人笑道:“我姓吴,在家排行老三,就叫吴三娃,村里的人都叫我吴大胆。”
乐天笑道:“你的胆子果然够大的,寻常人哪敢三更半夜若无其事的跑这坟地里来转悠,刚才我扔了两块石头也没吓到你。”
吴三娃笑道:“你的胆子也不小,看来的确是个修道的,你莫见笑,我这样子吓倒了不少人,你却一点不怕,看来你比我胆子更大。你叫什么名字?”
乐天说道:“我们这些修道的,时常跟鬼怪打交道,当然胆子大了。我叫乐天,今年二十三了,你呢,多大了?”
吴三娃说道:“我今年二十。”
乐天问道:“你这脸是怎么了?不会是天生如此吧?”
吴三娃说道:“小时候不小心被开水烫了,变得如此不人不鬼的。”
“原来如此,那你脸的这刀疤?”
吴三娃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人从小好勇逞强,和别人打架,被人用柴刀划了一刀,当时幸好王神医在我们村子附近采药,把我救了。”
乐天说道:“这王神医离这里还有数百里之遥,你的家在哪里?”
吴三娃说道:“以前和父母住在黄平县,就和王神医隔着一个村,后来父母去世了,我就来到附近的凤凰镇投奔嫁在此地大姐。”
“二十岁了,成亲了没?”乐天问道。
吴三娃挠挠头,“我这样子,姑娘见到都吓跑了,哪个愿意嫁给我?”
乐天这才发现由于烫伤的缘故,吴三娃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除了笑得时候看得出来以外,其它时候的表情都是表现不出来的,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你呢,道士能成亲吗?”吴三娃问道。
“呵呵,成亲了,有四个老婆。”乐天笑道。
“真是让人羡慕啊,不过你长得这么英俊,哪个姑娘见了不喜欢呢,不过你既然来了苗疆,就要当心了,说不定哪个苗女看上了你,你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啊?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火堆旁,捡起燃烧的干柴又往坟地走去。
“对了,刚才你唱的什么歌?”乐天问道。
吴三娃笑道:“我听师父时常唱起这首歌,刚才觉得无聊就吼了两嗓子,师父说这歌叫‘天涯孤客’,他唱起来才有味道。”说罢,吴三娃扯起嗓子又唱了起来。
两人回到乱葬岗,分头寻找起黄符来。
乐天心里想道:他师父把这黄符放在这里让他来找,这是搞什么名堂?这做师父的可真怪。不过他觉得这吴三娃人虽然丑,却是个直爽人。
乐天帮着寻找,黄符没见着,死人骨头倒是看到了没有,看着这些散在草堆里的尸骨,乐天不由的感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死了也就万事俱休了。
想到自己是修道,而且是人狼之后,也许照常理算来,不出意外,自己应该比寻常人活得要长久些,可是自己的那几个老婆却是寻常人,如果她们以后死了,自己应该是何等的伤心,也许阿紫还能伴着自己。
如果这世上有长生不老的药就好了,乐天不由的想到了父亲提起的那味药:亡灵谷中的不老果,它既然能治娘亲的病,也许它还有延年益寿的作用,这番去找神医,看来要好好请教一番。
正想着,只听得吴三娃一声欢叫:“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师父的黄符了,我可以正式拜他为师了。”
乐天凑了过去,只见吴三娃手中拿着一张九寸来长,三寸左右宽的一张黄符。
“喏,就是这个。”吴三娃把符递给了乐天。
虽然乐天也会画符,但各门各派的符纸终就不一样,所谓‘鬼画桃符’,其实符字就是由一些半文字半图案的东西组成,有些根本无法念出来,道派中称之为‘阴文’,可以和鬼神相通。画符看似简单,但过程其实复杂,画符前要摆香案,上香,请神,净身,净手,净口,净笔纸墨砚台,祷告完后,取笔一挥而就,喷上法水,再祷告,再顶礼、送神,缺一不可。而且还需要择时辰,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画符。不过一旦道行高了,有些仪式就可以减免了。
当然符纸的威力要取决于符纸的内容、材料及施符人的道行。
乐天看了那符上的非文非画的图案,问道:“这符是做什么用的?”
吴三娃想了一下,说道:“这是辰州符,最好的朱砂做的,这符好象叫‘吸魂符’,是用来将死人的魂魄吸在体内,好驱赶它走路。”
乐天说道:“你刚才说要做什么‘赶尸匠’,难道与这‘吸魂符有关?”
吴三娃点点头。
乐天心下好奇,说道:“既然找到了符纸,离天亮还早,不如我们去火堆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吴三娃说道:“我还没正式拜师,详情也不清楚,不过在湘西,赶尸这个行当是人人皆知的,你有兴趣,我就给你吹吹罢。”
于是两人朝火堆走去。
两人回到火堆旁,乐天掏出馒头和水递给吴三娃,吴三娃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起来。
半晌,乐天问道:“这湘西赶尸倒底是怎么回事?”
吴三娃抹了抹嘴,然后说道:“提起这湘西赶尸,就不得不说这赶尸的起源,据说,苗人认为几千年前的蚩尤是他们的祖先。蚩尤率带军队在黄河边与敌对阵撕杀,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完仗要往后方撤退,士兵们把伤兵都抬走后,蚩尤对身边的军师说:“我们不能丢下战死在这里的弟兄不管,你用点法术让这些好弟兄回归故里如何?”军师说:“好吧。你我改换一下装扮,你拿‘符节'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督催。”于是军师装扮成蚩尤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在一阵默念咒语、祷告神灵后,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于是后来的苗人继承了军师的巫术,这赶尸的方法就留传了下来。其实赶尸的目的就是把客死异乡的尸体用巫术赶回故乡安葬。”
乐天好奇的问道:“真有这种巫术存在?能把尸体驱着走?”心里想道,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我以前一点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巫术。
吴三娃看着乐天一脸狐疑的样子,说道:“这赶尸术只有湘西才存在,其它地方没有的,而且这巫术也只在苗人中相传,所以你没来过湘西是不知道的。”
乐天问道:“那倒底是种什么情形?”
吴三娃神秘的说道:“那情形诡异得很,不知道这事的人乍一看到会吓个半死。赶尸都是在夜间进行,所以一般人也难以遇见,我也看见过一次,就是现在这个师父赶尸的时候我见过。我自认胆子大,当时见了也吓了一跳。一行尸体,少说也有六、七个罢,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尸布,尸体头上戴上一个高筒毯帽,额上压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看不清模样,手指粗的草绳将尸体一个一个串起来,每隔七、八尺远一个,尸体由于身体已经僵硬,所以走路都是象麻雀似的一蹦一跳的在行走,看到的人头皮都发麻。
最前面走得就是唯一的活人,也就是赶尸匠,他不点灯笼,手里拿着一面小阴锣,为死尸开路。若是遇到活人,他便摇着摄魂铃,嘴里呦喝着“湘西赶尸,生人勿近”。知道的人就赶紧避开,若是遇到养狗的人家,那家人就会把狗关起来,不让狗叫,以免惊吓了死尸——”
吴三娃手脚比划,讲得绘声绘色,听得乐天来了兴趣。
乐天心想,这是什么法术呢,倒有些象那些炼尸的术士,不过目的不一样。
乐天问道:“为什么只有湘西才有这种行当,其它地方没有呢,这天下之大,客死异乡的人不计其数。”
吴三娃说道:“我刚才说了,这赶尸术只在苗人中相传,而且会的人很少,而湘西一带是苗人最多的地方,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一,只有湘西才有‘死尸客栈’,此类客栈不纳活客,只专门招待赶尸匠和被他引渡的游灵野鬼。第二,只有湘西人听闻赶尸匠的小阴锣时,懂得立时回避。第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他地方的道路大多穿村过镇,自然不允许死尸过境,怕吓死活人。”
乐天“哦”了一声,说道:“非要赶尸吗,找人抬着棺材回乡不就行了?”
吴三娃笑道:“抬棺材回乡的成本大啊,有时还行不通。而一个赶尸匠赶一个或几个尸体回乡,这成本就划算多了。在湘西一带,地方贫瘠,穷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方,作小贩、采药或狩猎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环境很差,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那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而汉人在传统上,运尸还乡埋葬的观念深,但是,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于是就有了赶尸匠这一行当,一个人可以赶几个尸体,开销自然也小到不可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