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没有动静,高字大旗稳稳地飘着,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一阵大食人抽人抽累了,换了一种玩法,他们从俘虏中挑出一些人,用绳子捆住系在马后,纵马在沙滩上来回飞奔。河滩多粗石沙砾,人在地上拖不了多久便肉脱骨碎,大食人飞奔几个回合后,马后之人便尸骨无存,只在滩上留下几道长长的血痕。
天威营的士兵们震怒了!他们原先没有料到自己的袍泽兄弟还没有战死,但他们更没有料到的是这些弟兄将会如此悲惨地死去。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们再迟疑半步,剩余的半营兵马仿佛事先已约定好了一样,突然全部转身向后,双膝跪地大喊道:“赵将军!中丞大人!”
高仙芝感到形势有些复杂了,但他相信他还能够掌控,因为他可以把皮球扔给赵成。于是高仙芝对赵成说:“赵将军,现在的情势,相信你一定看明白了吧。这些是你的部下,我看还是由你去安抚比较好。”
赵成感到有苦说不出,他当然明白现在的形势,大食军是在诱唐军渡河作战,这是万万不可能做的。但他该怎么去说呢?被俘的兄弟一个个在眼前被折磨致死,谁能坐怀不乱?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赵成硬着头皮走到天威营军前,他是这扶起跪倒在地上的士兵们,但士兵们都不愿起来。营官跪禀道:“兄弟们在眼前被活活害死,我等却在这里像没事人一样看戏,将来若是死了,如何和地下的弟兄们相见!”
“是呀!”一个士兵说:“我哥还在那边,求赵将军发兵救人啊。”
“我煌煌天朝,就连这几个人都就不下来么?”
赵成愣了半天,方才开腔道:“当兵之前,你们有谁见过猎人打狼么?”
士兵面面相觑,没有人应答。
赵成接着说:“猎人打狼时,总是先将一受伤的幼狼夹在捕兽夹上,任其哀鸣。待狼群来救,就将它们一一射杀。今天大食人所用的就是此计!他们对俘虏百般虐待,就是要诱我们过去,随后围而歼之。试想前两****等取守势,拼死苦战方才勉强赢了两阵。现在渡河去攻岂不是飞蛾扑火?非我赵某见死不救,实在是情非得已。倘若今天我们意气用事,明天惨死在他们屠刀下的就是我们!营官,你想要剩下的这几十个弟兄也死于非命吗?”
营官张口结舌,不知该回答什么好。
士兵们又问:“那对岸的那些人,我们就真的见死不救了吗?”
赵成只好骗他们说:“中丞大人正在想办法,你们也是跟着中丞打过好多仗的兵了,要相信高中丞,总会有万全之策的。”
一场危机暂时平息下来,天威营的士兵们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继续等待,而高仙芝依旧在静观其变。
大食人没有了耐心,他们决定用杀俘的方式再刺激唐军一下。他们在阵前摆上一个沙漏,每过一刻,就用短刀捅死一人。刀一律刺在战俘的腹部,刺进去之后也不拔出,任凭俘虏挣扎哀嚎,小半个时辰方才咽气。而大食的将军们则躲在阵后眼睛一刻不离地观察着唐军阵营的动静。
唐军的士兵果然又骚动起来,这一次就连不是天威营的士兵也哗然一片,前军后军到处是止不住的说话声。天威营的主官是在不忍目睹对岸的惨剧再继续下去,豁出命去不顾军法跑到中军跟前跪着喊:“天威营半营残卒,愿做军前死士,就凭我等一己之力,不劳中丞派一兵一卒,杀过河去拼个鱼死网破,扬我安西军威。让他们也知道,我唐营中还有不怕死的汉子!望中丞恩准。”
“发兵吧,中丞……”将军们也劝高仙芝。
连李嗣业都说:“让我带三百精兵去强人,豁出去,抢过一个算一个,总比在这里见死不救受窝囊气强!”
高仙芝没有说话,他靠在战车的木栏上闭上了眼睛,脑子却像风车一样地飞速旋转着。现在,高仙芝终于明白大食统帅这一计的阴狠之处:明里,他们是激将诱敌,零刀碎割地煎熬对手的心理底线,逼得唐军派兵过河救人;暗里,却是攻心为上,弄得对手因为俘虏而将帅失和,士卒离心,半天积聚起来的士气瞬间消耗殆尽。
“中丞……”将军们带着期盼的目光再次请求。
高仙芝知道这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慈人不掌兵,无毒不丈夫,这种关键时刻最需要当机立断。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声命令:“传习武,跑步至中军。”
片刻后,习武气喘吁吁地赶到。高仙芝指着河对岸对他说:“取一箱霹雳箭,朝敌阵前列正中一次性打完。”
习武目瞪口呆,敌阵前当中正是唐军俘虏所处的位置。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要把箭射到……”
高仙芝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习武,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救不了他们了,但总要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习武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前面天威营的人苦等了半天,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看看赵成,又看看其他的将军们,这些人眼睛都散乱地朝着别处,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中丞刚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