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拍了拍她的肩膀,“据我所知,这两个女人都是我们的敌人,属于八路军的谍报人员,战争本身就是惨无人道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田园也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胡小姐稍安勿躁,还是静下心听一听我们的专家讲讲其中的原理吧。”
布川面无表情地介绍道:“众所周知,人体是由无数个细胞组成的,一个人从形成胚胎,细胞便开始了一次次的生长与分裂。通常人体细胞的寿命为24年,一生中分裂次数为五十次,这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正常的人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我们的发明是,人为地为人体细胞注入一种新的物质——‘脂褐质’,俗称‘老年素’,由此刺激细胞缩短其生命周期,加速其分裂。直接显示的结果是,注射了‘老年素’的人,皮肤会迅速松弛,皮下脂肪会迅速萎缩,食欲逐渐减退,饭量将大幅度减少,头发将由黑变白大量脱落,牙齿松脱,血压升高,体力衰退,只须在一两年之间,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就会变成一个走路需要拄着拐杖的老太婆!”
胡翠珠感到周身寒透,像一丝不挂站在严冬的旷野上,一片片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嘴唇开始不住哆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喂,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松本凑近她的脸庞,嘴角挂着笑容,“我在想,假如美丽的胡小姐被注射了这种药物,又将会出现什么情景呢?实在叫人难以想象啊。”
胡翠珠全然知晓了他们的用意,胸口上下不住起伏,气已经喘不匀,“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这话可就说的无趣了,我不过和胡小姐开个玩笑而已。”松本笑容依旧。
“孙维本都和你们胡说了什么?”
“他只说,最近你的情绪好像有些波动。”
“我……”
“我知道胡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放着通天大道不走,偏要去走那一步三摇的独木桥。”
田园轻轻抚了下她的面颊,“放心好了,我们是不会轻易让你这个丽人变成丑八怪的!要知道,大日本帝国需要你这张脸。”
胡翠珠只觉得心里一阵翻腾又一阵恶心,连退几步靠住了墙,手捂着嘴说道:“让我出去,我想吐……”
吃罢午饭,金三省在黑丫头和林雪梅的搀扶下,缓步来到了天桥,师徒三人的场子就摆在张子强以往耍石锁的把式场上。睹物思人,看着这熟悉的环境,黑丫头便觉到鼻子一阵发酸,张子强那甩动石锁的矫健身影即在她眼前晃动起来。
“梅子,船票的事你跟冈本幽兰说了吗?”黑丫头强忍着眼泪问道,“一晃又半拉月了,人家这心里急得什么似的。”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林雪梅安慰道,“她这人我了解,既然答应帮咱,就肯定会去想办法,别急,今儿晚半晌我再去催催。”
金三省看到,对面饭馆的廊檐下正有个乞丐蜷缩着,料到必是刘连仲,遂溜溜达达凑近过去,掏钱向饭馆掌柜的买了两个馅饼,转身递给了他。
“谁能知道……知道哪块云彩有……有雨哟!”刘连仲抬起了头,显然,他已经认出了金三省。
“嘿,真有你的,把我想说的话抢了!”金三省蹲在了他的身前,晃晃脑袋,不无遗憾,“说真格的,我也没想到您刘爷会要了饭。要怨,你只能怨小日本儿了。”
刘连仲像个饿狼,三口两口便把馅饼吞进了肚子里,“怨我自己个儿,怨金……金盈儿……她忒狠,我忒傻……”
“得嘞,”金三省又掏出几张钱票塞到了他手上,“好好活着吧您哪,喘气儿就比不喘强。”
工夫不大,陆陆续续有一些看客围在了场子四周,金三省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两个徒弟说道:“过什么山唱什么歌,今儿就先让师父给你们露两手!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跟我师父在这儿画过锅,撂过地,人都说,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其实不是不练,而是撂地更讲究说词,明天亮地、平地抠饼,话拢不住人不成。”
说着,他走到场子中央,首先朝看客们作了个罗圈揖,随后,满脸堆了笑,“在下金三省,携两位女徒来到此地,不为别的,就为给您添个乐子,凑个热闹。您既来到天桥,拿个仨子儿五个子儿的也不在乎,金银不怕碎,聚少而成多,多多少少微微了了俱是捧场。俗话说,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景心,您站住了,给钱不给钱的没关系,给钱是人情,不给钱是本分。俗话又说,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没有财神爷就没有我们这些个号丧鬼。来到这儿就说明您有恻隐之心。时候也不早了,说的也不少了,下面,就由我金老三的爱徒小林子给诸位献上一段梅花大鼓,学艺不深,功夫不到,还请各位爷您多多包涵。”
林雪梅端着书鼓走上来,向着人群深鞠一躬,待弦子弹响,打板唱起了《摔镜架》。
唱罢三番,林雪梅端起小笸箩来到了众人面前,金三省放下手里的弦子,大声说道:“各位爷,给多给少的没关系,只求您千万别走,千万别摇头,您这儿一摇头,我这儿一抓挠儿,咱小哥儿俩上哪儿玩儿去?您得点头,您要是一摇头,大伙儿就全摇头,都摇了头我们可就喝西北风去了!”
围观的人有往笸箩里扔钱的,也有的转身要走,此时,就听金三省再一次开了口:“大伙瞧哎,就是那位——要走的那位,走就走呗,他还拽上一位,‘咱走啊,姐夫!’哟呵,您瞧真了,好嘛,敢情这位的姐夫是个日本人!”
闻听此言,打算撤离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显而易见,谁也不想当日本人的小舅子。
过后,黑丫头把师妹换下了场,敲击书鼓唱起了西河大鼓:
闲来没事出趟城西,见蝈蝈、蛐蛐在那儿吹牛皮。蛐蛐说:“我吃了六棵大柳树。”蝈蝈说:“我吞了八条大叫驴。”它们俩正在说大话,由西南来了一只大公鸡。这只公鸡可真愣,嘴一剟把蝈蝈吞在了肚子里。蛐蛐一见生了气,骂一声:“无情无义的大公鸡,四两棉花你纺(访)一纺(访),姓蛐的不是好惹的。”蛐蛐它越说越恼越有气,磨磨牙,捋捋须,“嘣儿吧咕唧”,也喂了大公鸡。
小小一段书帽须臾间唱完,正当黑丫头拿起笸箩打钱时,被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揪住了衣领。
“臭丫头,知不知道你刚才唱的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我们处长大人当众取笑!”说话的是个细高挑的男子,三十不到,一脸的蛮横。
见此,金三省慌忙跑过来,双手抱拳施礼不迭,“这位爷,有话好说您哪,小徒少不更事,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您多多指教。”
“我问你,知道我们处长姓什么吗?”细高挑松了手,向着身旁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哈了一下腰。
“您这话说的,我又上哪儿去知道这位大爷的贵姓高名。”
“既这样,那你就给我听好了,我们处长他就姓曲!”
“噢,原来如此。”金三省倏忽间明白了,这二人要在此地寻衅找事,便有了逗弄他一番的心,“久仰久仰!我想多问一句,这位爷到底姓哪个曲呢?是屈心的屈,还是曲里拐弯的曲?”
“你……”
细高挑刚要发作,却被胖子拦住了,“大爷我姓文曲星的曲。”
“这回你听明白了吧?”细高挑把手指向了金三省的鼻子,“刚才那臭丫头愣说姓曲的吹牛皮,不知天高地厚,尤其可气的是,还让鸡给吃了,这不是成心和我们处长过不去吗?这不是成心寒碜我们处长吗?这不是成心让我们处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吗?”
“这您可就是没碴找碴了,”金三省回头看去,不知怎么,场子里已不见了林雪梅的身影,只好把心一横,“我们唱的是蛐蛐,一个人嫌狗不待见的草虫儿,碍着你们处长什么事了?缺钱你说话,就在刚才,我还拿钱打发了一个要饭的!”
“嘿,老梆子,你这是一心想见见血呀!”说着话,细高挑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照着金三省的肚子直接扎了过去。
在此危急时刻,忽见一团黑影踉踉跄跄冲到了细高挑的跟前,抡起一根枣木杆子打在了他的手腕上,接着,草窝似的一个脑袋撞将过去,把那小子顶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黑丫头看得清楚,出手相援的人竟是乞丐刘连仲,不知他触动了哪一根神经,会冒着风险出面帮他们。
“王八蛋……呜……王八羔子……”刘连仲身子歪斜着,晃晃悠悠挥舞着棍子,嘴里不住地叫骂,舌头仿佛短了一块,话说得咿里呜噜听不真。
细高挑急慌慌爬起来去抓地上的匕首,见此,黑丫头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腕,抢先一步把匕首拿在了自己手里。
胖子瞬间红了眼,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手枪来,搂过金三省的脖子,把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就在这时,林雪梅领着一帮人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将场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金三省兴奋地看到,赶过来的都是天桥把式场上的字号人物,有耍钢叉的谭俊川、耍大刀的张宝忠、飞杠子的志六、摔跤的宝三,提刀携棍,足足十几号人,不由得再一次佩服了林雪梅的机敏,于关键时刻搬来了救兵,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感谢着这些个义字当头的江湖朋友。
林雪梅毫无惧色地来到了胖子跟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曲先生,我师父六十了,已经活了多半辈子了,打死他实在没多大意思,也显不出你的能耐。要打,你就打我吧,我正在青春,还没结婚,好日子刚开了个头,打死我也不枉费你一颗子弹。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一句,小女子生来怕孤独,黄泉路上肯定得拉着你一起走!”
胖子望望四周怒视的眼睛,拿枪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腕子一软,胳膊便耷拉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少爷们儿,今儿这玩笑开大了,本来我只是打算和他们师徒几个逗逗闷子,可谁知竟把您老几位惊动了过来,得,兄弟我认栽,回头有工夫我请各位喝茶。”说罢,冲着细高挑使个眼色,寻了条缝隙灰溜溜走了。
金三省向着武把式们一通作揖,嘴里连连道着谢。他看到刘连仲得意洋洋站在一旁,禁不住说了一句:“大肚子,有劳你了!话说回来,搁平常,这种场合哪儿就轮到你了。”
刘连仲里里噜噜说了一句什么,逗得金三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众人皆一脸诧异,宝三问道:“金三爷,这要饭的说什么了,竟让你如此开心?”
金三省说道:“得,我就临时当一回翻译官吧,刘大肚子说,这俩孙子是软的欺负硬的怕,看见皇军就叫爸爸。”
闻听此言,众人不由得笑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