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方韬可是处处谨慎，时时提防，除了办公室和宿舍，他几乎足不出户，每天上下班，总是搭贾岩的吉普，给人的印象，他像是正在贾岩面前走红，甚至连丁宗威也淡化了对他的怀疑。但是，姚逸民的隐而不露，潘漪的去向不明，在方韬心中始终是个疙瘩，他甚至因此而诅咒自己的无能，失职的预感像病魔一样缠着他。
八月中旬的一天，天色阴沉、密云不雨，办公室里湿度很低，使他憋闷得近乎窒息，他将文稿一推，想到户外去喘喘气，他剐跨出门，只见几十米外的一株玉兰树下，副官聂晶正在跟一名戎装女军官闲聊，方韬揉了揉眼睛，突然，他的瞳孔张大了，奠非是她？方韬下意识地缩回屋里，偏过身子从窗口望去，果真是她她……她叛变了？这时，聂晶和潘漪又移动脚步，朝他这边走来，他的心猛地一下提到喉咙口，怎么办？幸好他们忽又停住不动了，又过了几秒钟，潘漪径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方韬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就势倚在身旁的一个文件柜上。耻辱啊！自己瞎了眼，结交了这样一个下贱女人……他心里发狠地咒骂着。跟着，聂晶走了过来，跟他随便聊了几句便走开了，啊，他们尚未发现他。方韬点燃了一支香烟，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此刻安危系于千钧一发，他托辞上了街，找到了夏雨。
“潘漪叛变了……”方韬口齿不清，目光可怖地说。
“说清楚，怎么回事”夏雨拽着他的胳膊摇撼着。
“我见到潘漪了，她，她已穿上国民党的军装，就……就在国防部大院里，在二厅……”
“她见到你没有？”夏雨急问。
“没有。我是指刚才，一个钟头之前，她没见到我，在这之前有无见过，我没把握。”
“晤，方韬，我曾找过鲍，想通过他找潘漪的下落，可是，这次二厅干的特别保，现在看来自然没有必要再麻烦鲍山了。”夏雨轻轻叹口气“为潘漪的事，在她被捕之后，市委作过研究，事情无非是两种可能：守节或变节。根据潘漪这人的实际，多数意见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并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当然，这中间有过激烈的甚至包含意气成分的争论，最后形成三个方案……”
“快，快告诉我，什么方案？”方韬像是一分钟也不愿等待了。
“一、立即将潘漪干掉，而且，就由你去执行……”
“不，这不可能，”方韬作出激烈的反应，“如果组织上一定要这样做，请另外派人，我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恐怕会误事的……”
“方韬，你冷静一点。”夏雨打断他的话，“二、你立即撤出并离开南京，另派同志打入厅。”
“啊，我现在还不想撤出，在危险还没有真正落到我头上，威胁到我的生命的时候，我还应该留在二厅。另派同志打进去，也许将要付出新的代价。而且，我有责任正面接触她，彻底弄清事实真相。”方韬激动地说。
“你啊，”夏雨笑了笑，倏又变得严肃起来，“三、你继续留在二厅，代表组织对潘漪进行全面考察……”
“您的意见呢？”方韬抢过话来问道。
“我主张你留下。”
“噢，老夏，惟有您最了解我了。”
“我知道你目前像走在刀刃上，可我想，你好不容易打进去并站稳了脚跟，事实上也开展了很有成效的工作，如果我们重新派人进去，一切得从头开始，而且未必能保证安全，更不用说建立必要的联系开展斗争了。在这方面，我与你的看法是一致的。“对啊，是这样，没错！”方韬变得兴奋起来。
“我这样想，还因为对上官烨作了估量。”夏雨不为方韬的情绪所动，“我们通过京畿大学的一位同志，从总统府李梦轩局长那儿获悉，上官烨与潘耀如先生曾有过密切的交往，潘耀如是有恩于上官烨的，而且潘耀如在国民党上层有相当的影响。所以，只要潘漪自己能有所约束，上官烨也许还不至于相逼于她，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成为潘漪的保护伞。当然，这都是从好的方面去估计。问题在于，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来不得一丝一毫的侥幸。”夏雨沉肃地说。
“是的，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会绘党的工作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方韬想了一下，又说，“你刚才说的这个情况太重要了，”他的目光闪着惊诧的神采，“老夏，我了解潘漪，我想，她不会变坏的。”
“什么？“夏雨像被谁猛然推了一把，目光像鞭子一般朝方韬抽去。
“老夏，”方韬祈求一般地抱着夏雨的手臂，“我是说，她可能变节，但她不一定会出卖组织、出卖同志、出卖我，这一点我心中有数，她深深地爱着我……”
“爱，不是抽象的，它会随着时间、地点、条件的转移而起变化。”
“这我懂，可是，可是……”
“可是潘漪是例外，是吧？”
“……”
“方哲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担心你的麻痹和温情主义啊。”
“呶，我知道自己不纯粹，头脑里有杂质，可是，任何复杂的局面和难以预卜的危险，对一个战士来说，不正是锻炼的机会吗？”方韬目光炯然地望着夏雨，愈说愈激昂，“再说，十月间，有次全国性的军事情报会议，蒋介石要亲自到会，二厅正在为此紧张筹备。贾岩有意让我到会记录……”
“是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夏雨兴奋地截断了方韬的话。
“贾岩郑重通知我的。这个机会绝不可以放弃，而且，舍我没有任何一个同志能担当。”方韬的眼眶变得湿乎乎的，“我想，只要能把会议情报交给组织，即使我很快就暴露，逃不出敌特的魔掌，我觉得就这么到二厅走了一趟，也值得了。”
夏雨久久沉吟着，突然转身扳着方韬结实的双肩，双眸含情地凝睇着他的脸庞，此刻，他感到再说什么劝慰、鼓励的话已是多余，只说：“小心，万一情况有变随时撤出，这是市委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