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州，历史上曾是明代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的私家花园，里面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在南京众多的名胜古迹中，犹如一位小家碧玉，以其秀雅、僻静而为游人赏心悦目。
昨夜寒流南下，清晨又下了一场暴雨，这会儿雨丝仍疏疏落落地飘着，空气湿漉漉的，游人不多。方韬提早来到白露洲，军便服外面罩着一件米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脚蹬雨靴，他穿过一片竹林，在九曲桥上流连了一阵便到了听雨轩。这是一座综合亭阁特点的两层楼建筑，雕梁画栋，檐角翼然，四周广植芭蕉，所谓“昕雨”，乃是聆听雨打芭蕉的声音，骤雨，砰然作响，细雨，如蚕食桑，怀一番安逸心境仄耳相闻，确是别有一种韵味。可方韬无此闲情，他漫步其间，环顾周围，期待着潘漪到来……
自从有过侦测总台之行，他跟潘漪几乎不再接触，彼此都很谨慎，仿佛是一种默契，但在心里，他何尝不想跟她见面，何尝不想掏心掏肺地谈谈，昨天跟夏雨接头，当他听说潘漪冒着风险前来探病，尤其是潘漪献出金条一事，使得他的心受到猛烈的撞击。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对潘漪的爱恋，因为他有顾虑，他不知究竟应当怎样看她，他个人不是没有看法，只是，他想知道组织对她的看法，没想到夏雨似乎对她更了解，这就给他增添了非见潘漪不可的勇气，今天，他的心情像初恋时的第一次约会，是那样急切、不安，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文谦，文谦--”方韬正低头默想，潘漪已翩然向他走来，他迅即迎上前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方韬笑着说。
“怎么会？”潘漪莞尔一笑，“不说下雨，就是下刀子我也要来呀！”
听了这话，方韬心中像涨满了春潮，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她那身阴丹士林的旗袍上。
“文谦，你千嘛么……”潘漪娇声问道。
“我记得，那次，我们在宜城分别，你也是穿的这件旗袍，你那是为我送行的……”
“啊，对对，”潘漪格格格地笑了起来，“那次是分别，这次是重逢啊！”
看得出来，潘漪心中很快活，方韬受到感染，笑着说道：“真想跟你天天在一起……”
“是吗？”潘漪深情地凝睇着他，“我等待这句话像是等待了一百年啦！”她翕动着长长的睫毛，倏地收起了笑容，“你离开大院才几天吧？眼下情况又突然发生了变化……”
“什么？你快说！”
“丁宗威昨天又回到二厅，即将发布为三处处长，而将聂晶调回厅本部，我想，这会给你添许多麻烦。”她边说边挽起方韬登上听雨轩的二楼，凭栏眺望着园内的景色，她见方韬沉默不语，便又说道，“不过，我想，既然你可以策反贾岩，那么，你想要做的事总是能做到的。”
“漪，”方韬猛吃一惊，“这贾岩……”
“除了你，在二厅，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胆略和智慧。”
“啊……”方韬为她的了解和信赖深深地激动着，他伸手揽着潘漪的肩，紧紧地贴着自己。
“你一直在帮我的忙，我知道，我很感谢你……”方韬喃喃地说。
“不要这样说，”潘漪泪光莹莹，“文谦，我这是在赎罪啊！”
“不，你没有罪，你没有失落过我们的信仰，你仍在为我们的信仰而斗争……”
“这话是你说的吗？”潘漪激动地问。
“你不都听到了。”方韬微微一笑。
“仅仅是你的看法，还是组织上也这样……”
“我想，组织上也会这样看的。”
“也会……”潘漪嘴角掠过一道苦涩的笑，“是的，我应当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这一点。文谦，我知道随着胜利的临近，你的处境将愈加困难，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噢，”方韬怔忡了一下，“我想进一趟档案窒，可是……”
“这风险太大了，文谦，你不能拿生命当儿戏，你不仅属于你自己，你还属于我，”潘漪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声音愈来愈低，“我，我不能失去你，不能！”
“可是，你我都不属于自己啊！我们都属于一直主宰着我们一切的共产主义信仰啊！”
“啊，是哩，是哩，瞧我……”潘漪愧疚地低下了头。
“你刚才还说，我想做的事总是能做到的，忘了？”方韬冲她笑着。
潘漪也被逗笑了，她说：“档案室由赵磊管，从我跟他的接触看，出言吐语他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像是另有所谋而苦无出路。他当然是一个关键人物，不过，更为关键的是聂晶，最重要的人事档案保险箱的钥匙由他掌握，也不知廖省三何以作出这样的安排？”
“聂晶留下不走，便是忠于党国嘛，也许，廖省三正是看中这一点，”方韬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这回，不像岔路口之行了，可这钥匙……”
“是很难的，”潘漪抿了抿嘴，“不过，总归有办法的，这事，让我试试，不，我一定要把钥匙搞到手！”
方韬感激地瞅了她一眼，使劲地按了按她那浑圆、柔软的肩膀。
“文谦，还有一个情况我想告诉你，最近武汉行辕、京沪杭卫戍总司令部都向二厅要军情人员，廖省兰虽然一直顶着，可他不是上官烨，他顶不住的。因此，我估计二厅的人事怕有变动，但不知会不会动到你我头上……”
“我想不致于吧，就我而言，他们时而怀疑，时而倚重，要真的把我调走，廖省三在夏世雄面前怕不好交差。”方韬作着分析，“而你呢，从未搞过CP的军情，何况，他廖省三也不能不考虑与上官烨的关系。”
“难说，”潘漪微微地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刻，什么事不会发生？我总有一种预感，似乎我们还套分别，丽这多可怕！现在，尽管我们之间接触很不自由，但毕竟都在南京，在二厅，一旦我们之中的一个调往外地，情况会发生什么变化，难以想像，真令人忧虑……”
“不会的，”方韬固执地说，“谁也不会把我们分牙，我们要在这里，在二厅迎接解放。等南解放之后，我要陪你到石鼓路旧宅，到明德女中，到国立音乐院，到宜城旧地重游，去捡回我们在这些地方留下的那么多美妙的、甜蜜的梦……”
“文谦……”潘漪双目一阖，眩晕一般紧紧地依在方韬的怀里，两片灼热的嘴唇久久地贴在一起，无限的柔情在这对苦苦相恋的青年心中激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