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晶，你去三处才几天啊，怎么又调回厅本部了？”走出大光明影院，潘漪抬起头微笑着向聂晶一瞥，问道。
“你瞧！”聂晶答非所问，用手指了指街边。
“什么？我问你话哩！”
“你没见那捏面人啊，”聂晶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我现在就像一团面，任人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啊，独特的回答方式！”潘漪说道，“廖处座的主意变得也太快了。”
“不都因为丁宗威回来了吗？这家伙中了头彩似地神气活现。哼，你别看他平时不怎么咋呼，要知道咬人的都是不叫的狗，潘秘书，你得防着他一点。”
“你也得小心。”潘漪回报地说道。
“谢谢，”聂晶很是感动，忽然，他又把话岔开，“潘秘书，难道您真的不打算离开南京？”
潘漪相信他这是出于关心，但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生于斯，长于斯，我哪儿也不去，再说，我逐有不少未了的事，不做，我将抱憾终生的……”
“还有哪些要做的事呢？我可以帮你忙吗？”聂晶因为潘漪邀看电影，刚才又谈得那么投契，便直率地问道。
“父亲的骨灰盒安放在东郊无梁殿，南京失陷之际，动乱是必不可免的，因此，我想把它取回带在我的身边，我到哪儿，带到哪儿，让父亲一直陪伴着我，”潘漪声音凄楚，眼里蕴含着无限幽怨，动人怜悯，“再有，有关父亲的身世和他蒙难的情况，我至今不完全清楚，上官烨厅长在的时候，说他保存有一批资料，临走前，他交给档案室，说是插入我的卷宗里了，可我始终没有机会看到，好像也是不允许看的。”
“就这事？”
“嗯。”
“好办，档案柜钥匙在我手里，回到厅里，你拿去找赵磊不就得了。”聂晶说得很轻松。
“赵磊能答应？”
“嗨，你就说我给你的么！何况，你跟他不也挺熟，他不会薄你面子的。”
两人边走边谈，到了大行官，搭乘公共汽车回到二厅。
聂晶是个热心人，说到做到，隔了几分钟，便把两把锃亮的钥匙交到潘漪手上，“一把是档案室的，一把则是保险柜的。”聂晶说。
“……”潘漪张着嘴，痉挛般地哆嗦着，透露出内心的狂喜，但她强抑着变成话语表达出来，只是故作迟疑地说道：
“我去好吗？”“瞧你，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嘛，哪来这么多顾虑？去吧，去吧！”说着，聂晶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聂晶真是个好人！潘漪心中波澜叠起，她为他的受人摆弄抱屈，甚至为他在南京失陷后的命运担忧，她想跟他多谈几句，但聂晶已离去，而她急于取到钥匙的印模，也只好抑制了自己心中萌动的愿望。她估计聂品暂时不会再来，走廊里此刻又无闲人走动，于是，她取出一块肥皂，将两把钥匙压出清晰的印模。藏好肥皂，又擦尽钥匙上的肥皂残迹，用热水冲洗了一下，嗅嗅没有肥皂味儿，这才往口袋里一放，将门带上便下了楼，但她没走几步，就又回到楼上找到聂晶，把钥匙交给他，说道：“还是不去为好，万一有什么事，廖处座查起来说不清，等以后有机会，我直接去问廖处座。”
“你们女人就是心细，也好。”聂晶便没再劝说。
次日下午，潘漪托故跑了一趟偏远的舁州路，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家庭主妇在一家私人铺子里配了两把钥匙，回到二厅之后，她脸上的神情是那般宁静、柔和而从容，谁也不知道她出去干了什么。她内心煎熬般地等待着方韬出现，可是，一直不见他的踪影，直到第三天，才在廖省三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这之后，又看不到他了，这钥匙像一团火揣在她的心里，这团火几乎要将她灼伤，她必须尽快交到方韬手里。她一直在瞅着时机，晚饭后，廖省三又把聂晶叫去，潘漪见聂晶眉头深锁，问道：“还不休息？”
“嗨，整天分析匪情，”聂晶摇摇头，“又得捱上个把钟头……”
“廖处座倚重你呗！”潘漪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
“不光我，还有方参谋。”说着，聂晶匆匆离去。
潘漪心中一动，她悄然来到方韬返归宿舍的途中，隐在一截断墙后面，静静地等待着，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身边的白杨树“簌簌”作响，在夜风吹拂下颤栗着，像在絮语，撩拨着她的心，她几近失望了，身体疲乏得几乎不能直立，就在这时，那边，一个人影坚挺地走了过来，迷蒙的夜色中，她一眼就认出了。
“文谦……”
“你，你怎么在这儿？”方韬望望四周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她眼皮一扬，温柔而羞怯，她掏出钥匙递给方韬，嘴唇激动地张翕着说：“长的，开档案室；短的，开保险柜，小心……”
方韬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着，这时，暗夜突然变得无比的辉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