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天母亲被家里的老鼠咬了一口,从那以后就……”声音虽越来越低,但说到这里,段痕却能清楚地听出一种恐惧。原本他以为那不过是鼠疫,但鼠疫之人该是高烧不退,身体浮肿,却不会“可怕”。
段痕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说不定我可以治好她的病。”
小姑娘面露喜色,道:“真的吗?”
段痕道:“我也不确定,至少要让我先见到你的母亲再说。”
段痕只是不想给这个姑娘假希望,但小姑娘的心却又沉了下去,然后脸上的喜悦也随之退了颜色。
房子,严格来说这里已经算不得是一间房子,三面墙壁,半个屋顶,不挡风,不挡雨,也挡不下别的什么,房子里的一切都好像遭过大难一般,没有什么是完整的,只是这一切不像是自然破坏,而是被人乱棍砸碎的一半。灶台也早就塌了,塌了的灶台旁支着一口小锅,旁边是一大袋子的花生,段痕却又看到屋里唯一一张连床单都没有的木板床上有半个槽饼,这是她的食物?
那花生呢?花生当然是用来卖的。
见到这破败的房子,段痕却没见到这小姑娘说的母亲。
“你妈妈呢?”段痕转身问道。
小姑娘的脸上却呈现出了担忧之色,拉着段痕的衣角,哀声道:“大哥哥,求求你,别走好吗,求求你?”
段痕却一脸茫然,道:“我为什么要走?”
小姑娘刚要说话,一双眼却瞪得老大,就如见了鬼一般,想喊,却已根本喊不出声音。
段痕是面对着这小姑娘,所以她看到的一切段痕根本看不到,但他却能感觉到,此刻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人。
他转过身,只见到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这女子满身满脸的血污,身上满是棍痕刀伤。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左手里握着半只老鼠,老鼠的尾巴犹在来回甩着,显然刚死不久,她的右手则提着一条手臂,手臂上已经满是尸斑,血也已经凝固成了黑色,显然是从死人身上撕下来的。
只见这女子一把将那半截老鼠塞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了起来,一条尾巴在嘴外还在上下甩动,咽下这半只老鼠,她就捧着那条手臂咬了起来,而看她癫狂却满意的眼神,仿佛吃的是这天下第一的美味。
见到这一幕,段痕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没有那个村子容得下一个吃人的怪物,他也终于能够理解这小女孩为何会是方才那种表情,没有一个孝顺的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母亲是这个样子。
那女人一边吃着手臂,一边上下打量着段痕,仿佛是在想,待会我该先从哪里吃你呢?
段痕出手,一掌砍在这女人后脖子上,女子应声倒地,昏厥了过去,而同时一群拿着棍子、锄头的村民已经拦到了这败破的家门之前。
小姑娘躲在段痕身后,哀求道:“大哥哥,别让他们伤害妈妈。”女孩孝顺,便是亲眼见到母亲已经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还是一心护着自己的母亲。
段痕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母亲的。”
不知人群中的谁,忽然扔出一块馒头大的石头,砸向那正在“美餐”的妇人,段痕身形一晃,便将石头抄在手里。
见段痕替那女子出头,人群中便有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来管我们村子的事!”不客气的话此刻说来也显得客气,段痕这小试身手,他们当然也都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个硬茬。
段痕却客气的回答:“我只是位路人,却不知诸位为何要难为这样一个女子?”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指着那妇人道:“你难道看不出她在吃什么?”只是指了一下,老者却用最快的速度将视线从那女子身上移开,生怕多看一眼自己都会忍不住要吐。
段痕道:“我当然看得出,只是难道诸位看不出这女子是个疯子,诸位难道真的要和一个疯子计较吗?”
老者道:“他根本不是疯了,而是中邪了。邻村已经有人中了和她一样的邪灵,每天都要吃人,原本只吃死人,后来便要吃活人。若是被他吃了还好,若是咬伤了却没有死,用不上几日,便也会和她一样,开始吃人啊!”
这话不像撒谎,却听得段痕心惊胆战。低着声音又问:“不知老者是哪一位?”
老者道:“我是这里的保长,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将这疯子给赶出去,若是有一天她要开始吃活人,我这一村人还有命在吗?”
“对,对!保长说的对!”人群中有一人附和,几十人就都跟着附和起来。
段痕双臂一张拦在众人面前,道:“几日谁想动这妇人,就要先过我这关。”
保长道:“小兄弟,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段痕道:“我不是要管闲事,只是想在这里恳请大家多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定然医好这女子的病,让她不再吃人,您看如何?”
保长思虑再三,道:“行,但三天太长,两,不,一天,我只能给你一天。”
段痕道:“好,一言为定。”
保长转身高声对众人道:“大伙先散了,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要是到时候这疯子还是疯子,我们就乱棍打死她!”
保长的话谁会不听,众人虽然不知为何却还离开了。
小姑娘在段痕身后,低声说着声谢谢,就走到自己母亲身旁,从她手中拿出那一条手臂,也许是见得多了,她根本已经不怕,只是心疼。
段痕将那妇人抱到床上平躺着放好,便问那小姑娘:“你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的这种病,还有你说的药是什么,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
小姑娘忙回答:“妈妈是六天前被老鼠咬到的,但是是从两天以前才开始吃那些东西的。然后这里就来了一个游方的郎中,他给我了一包药,说只要连服七天,我妈妈的病就会好。可是我的钱不够,只能买两天的药,今天妈妈还没有吃药,所以这次啊……”
段痕道:“这么说那药的确有效,对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道:“嗯,吃过药的妈妈会比之前安静许多,而且也不会想着要吃那些东西。”
段痕道:“那你可知道那卖药的郎中在什么地方?”
小姑娘道:“我知道,他就在进镇不远的一口井旁边,只是他的药很贵,我已经没有钱了。”
段痕从怀中摸出一锭五两来重的金子交到这小姑娘手里,道:“这是你的,你的花生我买了。”
小姑娘却道:“我的花生不值这么多钱,而且你都还没有吃过。”
段痕从篮子里取出一粒花生,这时的花生已经凉透,但凉透的花生才会酥脆,剥开壳,段痕连着那一层红衣一起放进嘴里咀嚼。说实话,这花生并不怎么好吃,但段痕这样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
“现在我吃过了,而且以后你炒的花生我全都要了,直到买够这些金子为止。”段痕这话不但成全了这女孩,也成全了这女孩的骨气。谁都不是天生便甘心接受别人的施舍,只是有些时候,即便不愿却也要不得已而为之。
小姑娘将金子小心又小心,珍重再珍重的收到怀里,这才道:“好吧,只是以后我的花生你都要买。”
段痕笑了笑,道:“那你还不带我去找那位郎中。”
小姑娘却转过头,望着床上昏睡着的妇人,担忧道:“可是妈妈……”
段痕道:“放心好了,她不会有事的。如果镇子里的人敢对她有什么举动,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们的。”
小姑娘还是道:“但是……”
段痕道:“这样好了,我去买药,你留下来看着你的母亲。”
小姑娘摇头。
段痕又道:“那我留下,你去买药。”
小姑娘还是摇头。
段痕看着她,这次却换成了他摇头。
背着一个随时会醒过来咬自己一口的家伙的确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小姑娘走在段痕身边却露出一丝感恩却也得意的笑,她好像已经吃定了段痕。
段痕背着这妇人走了一段路,却隐约感觉这女子身上的气息颇为熟悉,与自己身上的气息竟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这样一个凡人,如何能够有与自己相同的气?段痕只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不然他真的无法确定,在这几天里,这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终于走到了小姑娘口中的那口井的旁边,段痕这才看到,原来这里与那块刻着“真还”两个字的石碑其实并不远,而那位所谓的郎中也并没有出现在井边,而是坐在那块石碑上,那人一身青布长袍,头上挽着一个髻,髻上插着一根牛股发簪。左手端着一碗酒,右手捧着一本书,看一行书喝一口酒,却也是惬意无比。
断喝走到那人身后,道:“你是卖药的郎中?”
那人不理他,依旧捧着那本书在看,段痕的视线也跟着落到那本书上,只是书上写的并非中土文字,而是如蝌蚪文一般的古老文字。但漫说是蝌蚪文,就连横平竖直的正楷段痕也认不得多少,这本书他又如何能看得懂?
既然看不懂,索性不看,我不看,你也别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