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晚秋。
收了大田里的秋庄稼,野外一片空空荡荡,还有没拉进村的玉米秆、豆秸,在野外晒着,等晒得干透,就会被人拉运回家作过冬的柴烧。
养息了将近一个秋天,林诗红的病已完全好了,脸色褪去苍白,浮现红润。
她想再过些日子,就去城里找工作,手上有了积蓄,就可以给赵大雷还账了。花了赵大雷多少钱,她暗中记了一笔账。她不想欠别人一分钱,不想背上良心债。等还完账,再攒些钱,也该为傻弟讨房媳妇了。爹临闭眼的时候,央求他给诗城讨房媳妇,给赵家生个一男半女留个根苗。她不能违拗父亲,给傻弟成亲也是她当姐的义不容辞的责任。讨媳妇是早晚的事,但她又犯起愁来,傻弟不灵醒,别不是给他娶个媳妇还一味地只知道搂着枕头睡,睡不出个娃来,那钱也就瞎了,那日子也瞎了。
她叹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静想一会儿,林诗红脸上的愁云慢慢散去,她知道傻弟虽然痴傻,但不是死傻子,点拨点拨,也知道个一二。只是跟女人如何睡觉的事,这些不是她做姐的教的,该是当妈的教的,妈可以做些形象的动作教他些洞房秘术,当姐的就没有办法教他,这如何是好?
“真难为人啊。”林诗红心里叹着,脸红起来。怎样教他跟女人睡觉呢?如果手把手教傻弟跟女人行房事,她肯定做不来,万一被人知道了,她一个姑娘家,脸都没了,那让人们怎样看她呢?
妈早过世,这事没人教他还真的不行。
“这咋办呢?咋办呢?”林诗红满面愁容。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人不会被尿憋死。”她心里说:“我是姐,我不会让林家没了根苗,我要告慰睡在地下的父母。”
天气越来越冷了,要置办过冬的衣服了。傻弟的棉衣棉裤都有,就是没有过冬的棉鞋。傻弟的棉鞋都穿烂了,要换双新的。妈没有过世的时候,怕她死了,女儿嫁了,剩下傻儿子没人管,就给傻儿子诗城做了上百双鞋,够儿子穿一辈子的。但爹病重的时候,需要用钱,就把那些鞋子都卖掉了。那是妈妈一针一线给儿子做的鞋,凝聚着当妈的心血,她卖那些鞋时,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啥滋味,但她感到最对不起的人是她妈。
林诗红找出几件旧衣裳,拆成一块块布,要给傻弟做双过冬的棉鞋。妈在世的时候,她看妈做过棉鞋,本想照猫画虎,可年岁久远,妈是怎样做的棉鞋,她已淡忘,不知如何下手。
她从柳条筐里掏几颗鸡蛋,用旧布包了,来到对门邻居刘婆婆的家。
刘婆婆正坐在院子里搓玉米,她把簸箕平在双腿上,把玉米粒儿搓进簸箕里。她身边围着几只鸡,在簸箕附近转转悠悠,偶尔有玉米粒儿蹦出来,它们抢着啄吃。刘婆婆眼神不好,但还是认出了林诗红。让过坐,说:“眼瞅着要过冬了,都拾落好了?”
林诗红说:“拾落好了。”
刘婆婆说:“你有二十了吧?”
林诗红说:“二十五了。”
刘婆婆一脸吃惊,说:“老了呢。我像你这么大的工夫,都养俩娃儿了,可你现在还没有开怀呢。”这时,一只胆大的公鸡冲到簸箕跟前,啄吃玉米粒儿,啄得簸箕当当响。
林诗红轰跑了鸡,抖开旧布,把十颗鸡蛋放在刘婆婆脚边说:“这是几个鸡蛋,你补补身子。要过冬了,我傻弟脚上还没棉鞋,请你帮忙做一双。”
刘婆婆一见那滚圆的鸡蛋,脸上的笑一掉一掉:“你客气啥,都是邻居。”
林诗红说:“你老给费个心。”
刘婆婆说:“三两晚上的事,就是纳鞋底子费工夫,我拿出毛样儿,你纳,鞋帮儿我做,要放年轻时候,今晚做鞋,不耽误明儿早穿着下地。老了,老了,土埋到脖子了。红啊!你不小了,该寻个男人了。”
“不急,不急……”林诗红说:“我帮你搓吧,你歇会儿。”她接过刘婆婆手里没搓完的玉米,往簸箕里搓玉米粒儿。
刘婆婆活动活动暴着青筋的手,说:“手都搓麻了,疼了。我这手,还怕见凉,招惹不得凉水,用凉水洗个碗筷也疼。这都是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儿。月子病,月子治。我快入土了,生不成娃儿了,这病根儿只能带进棺材了。哎,我说,听人念叨你跟赵大雷咋咋的,那娃儿脑子灵呢,活得也像驴打滚那样欢实,跟着他,你有好日子过。”
西移的日光晒得半院清亮,半院阴暗。
林诗红头低着,说话声音也细:“我是东山,他是西山,走不到一块儿。”
刘婆婆听了,嘴里打唉叹,说:“东山西山是走不到一块的。我年轻时候,自己看上个后生,是个城里的教书先生,要模样有模样,说话咬文嚼字的,可他家父母嫌我土里土气,我们就成了走不到一块儿的东山西山,为这事,我差点上吊死了。当时要上吊死了,今儿就不能和你坐这儿唠嗑了。”
两人都笑,快活的空气像泉水流淌了一院落。
她们笑得桃花灿烂时,有人敲林诗红家的门。
她们煞住笑,默听咚咚的敲门声。
林诗红放下搓半截儿的玉米,起身说:“我家来人了,我去看看。”
她看到来人时,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