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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的呼唤或是逃避

随着发动机最后的“哼哼”声滚落在路边草地,大巴车的身体停止了颤抖。车窗里传出青岩县中队指导员郭飞闷闷的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同志们,到新家了,这里将是你们工作、训练、生活的起点,也是我们一起奋斗和奉献的地方,现在带上你们的背包和携行包,下车整队,由三班长负责集合,动作要快!”

没几秒钟,指导员郭飞机关枪似的嘴巴扫出几梭子话,每一个字都快速地飞向战士们的耳朵,刺激着他们的神经。那些个稚嫩严肃、略带可爱表情的新战士,几乎同时抬起自己的屁股,把抱在胸前的背包往身后扣。车厢里除了物品相互摩擦、脚步挪动的声响,一切都在按计划、有序地进行着。

对青岩县中队所有人来说,2013年12月13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伴随着官兵们灿烂的笑容,在散发着金属味的锣鼓“咚、呛”声中,透过爆竹“噼、啪”抛出的浓浓硝烟,“铁打的营盘”终于迎来了11个新的“流水的兵”。

虽说当兵的人来自五湖四海,穿着相同的军装,理了一样的发型,走路的节奏踩在一个点上,甚至脸上的神情都复制于同一个模子。然而,当排头列兵的身形映射在大家的瞳孔里时,他便成为数十双眼睛的焦点。准确地说,在排头的他,直接把后面的战士“打包”进了他的背影。

“你看,背包在他身上就像头盔,好像看不到他的脖子哦。”张明泽边鼓掌,边对身边的刘辉笑着说。

“早在新兵集训时我就听说了,他有很多‘第一’,除了体重,很多都是倒数,没想到分咱们中队来了。”刘辉看了看张明泽说。

“来了个比李希乐还壮的超级哥,哈哈哈。”张明泽接着说。

张明泽话刚落音,站在对面李希乐眉头一皱说:“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我能和他比么!”

“你们几个开会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注意点好不好!”二班长魏德才朝他们几个扫了一眼,现场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不过,从刚才那一眼,他分明感到李希乐的脸上,有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高兴。

魏德才的心里也在小心嘀咕:千万不要分到咱们班啊。就这样,大家你一眼我一眼,好奇地看着那个走路左右摇摆,宛如肥企鹅的排头列兵,用略带嘲弄的眼神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约一个八百米冲刺的工夫,中队所有官兵都集中在了篮球场。

中队长林如风手里拿着名册,开始对周围的战士们喊道:“都过来集合,新同志站在我左手边5米的地方,老同志站在我右手边5米的地方。间隔1米,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等会儿我们分班,分班前先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主要是让大家相互认识下。我是中队长林如风,来自广西南宁,下面点到名的同志在我左手边3米处出列,一班,张书阳。”

“到。”林如风听见从喉咙里喘出的答到声,抬头看了看刚来的新兵。只见最前面的排头列兵,迈着沉重的脚步,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嚓嚓”声后,到达指定位置自然后转。林如风眨了几下眼睛,不觉皱起眉头。

“我叫张书阳,来自安徽合肥,很高兴认识你们!”说完后,张书阳转头茫然地看着林如风。

“有什么特长爱好吗?”林如风表情严肃地问。

“特长爱好,玩电脑游戏算不算?”张书阳带着胆怯的犹豫问道。

林如风一听,斜嘴笑说:“这个不算。”

“那——那没有了。”张书阳吞吞吐吐地说。

“入列。”

“是。”张书阳回到队列里,额头渗出一圈细汗。

“下一个,陈家新。”

“到。大家好,我叫陈家新,来自广西来宾,特长爱好是打篮球。”

……

“班已经分好,回去后,你们尽快整理内务,正规秩序。各班骨干要组织好,老同志也要伸伸手帮帮忙,下面请指导员讲话。”说完,林如风“啪”一声靠腿,回到队列里面,指导员郭飞站在了刚才的指挥位置。

“我是中队指导员郭飞,来自湖南浏阳。看到新同志脸上洋溢的青春气息,我感到特别高兴,你们的到来,既为这个集体输入了新的血液,也为中队的建设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动力,希望同志们在下一步的工作、学习、训练中,努力提高自身的本领素质,以主人翁的意识和姿态,把我们中队建设好,让我们的家园更加美好,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当郭飞的胸腔震出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在中队营区逛了几圈,受到感染的战士们,几乎同时大声回答:“有!”接着,一股强有力的声音,直接抱团飞向了天。

“下面按照队长刚才的安排,回去整理内务,各班骨干要组织好,解散!”郭飞说完,走到林如风跟前。

“新兵刚下队,上级领导也比较关注,我们还是要抓紧点。我看上午就让各班先整理内务,下午再召开队务会,研究部署下具体工作,你看怎么样?”郭飞认真的眼神,在林如风的脸上晃来晃去。

“我看行,下午开个会,晚上再集中点个名,把有关的事情都明确好。刚才分班,我看有几个新兵跑步动作不是很规范,要搞一下强化训练,不然就会‘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说完,林如风抬眼看了看楼上,正撞见张书阳的身体挤进二班宿舍,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研究好了就按计划来,咱们可要多关注一下张书阳。在教导队我了解了一些情况,单亲家庭,八岁父亲因为车祸去世,挺可怜的,以后多关心关心!”郭飞说道。

林如风一言不发,点头看着两个上等兵,帮新兵提包上了二楼,张明泽进了一班,李希乐进了二班。

“张书阳,你包里放的是什么啊,重的要死。”李希乐一边用手背抹汗,一边喘气说。

“没什么,就是些杂物,我妈帮我整理的。”张书阳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胳肢窝里找到背包绳,艰难地往左大臂推。

“你妈真好,可带的东西太多,有很多根本用不上,累赘!呵呵呵。”李希乐看着面前的张书阳像个吹起来的气球,卸背包的样子很滑稽,想想自己以前,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样卸不下来,你把背包绳的结打开不就得了,来来来,我帮你弄。”李希乐三下五除二,麻利地帮他卸下了背包,然后开始铺床叠被子。

“张书阳,你现在有多少斤啊?”李希乐捏着床单一角,眼睛挤成一条缝问。

“现在不知道,入伍的时候有两百五十斤。”张书阳没抬眼,继续铺着自己的床单。

“那你跑步能跑得动吗?”李希乐像是带了个微笑面具,脸上总是一样的表情。

张书阳没有答话,看上去正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其实是他不想回答。

见张书阳不回答,李希乐反而来了劲,独自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刚入伍的时候,也和你一个造型,每次跑步都落在后面,有几次跑完五公里,都尿血了。可是我坚持下来咯,现在状态还行,以后给你传授点经验,呵呵。”说完,李希乐肉嘟嘟的嘴角斜着一提,笑了起来。

“李希乐,我看你体重是降了下来,话是多了不少。叫你帮张书阳整下内务,又不是叫你聊天,要聊也可以。你就讲下怎么整内务啊,你看你们才搞了多少,班里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呢,快点。”二班长魏德才扭头严肃地对李希乐说。

“是,班长,我不是正在搞吗,呵呵。”说着,李希乐喜庆的脸庞降了温,多了几分认真劲。

一时间,二班里或高或低的说话声,或沉闷或连续的叠被声,或嘭嘭嘭或咚咚咚的撞击声,或欢快愉悦或低声附和的交流声,在宿舍里此起彼伏,俨然是一支的没人指挥的曲子在演奏,在这个浮躁世界的身旁悄悄地进行着。

清晨的迷雾经过一夜的旅行,终于要回家了,它们从山头渐渐散去,向着低矮的地面漫不经心地走来,显得有点疲惫。有些经不住劳累的考验,直接躺在一片芒果叶上或是抱住一根松针就不走了,成了一颗颗闪亮的露珠。对随遇而安的迷雾来说,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可对当兵的人来说,任务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刹那间,一阵清脆响亮的哨音,从担负看守任务的青岩县武警中队传出,刺破了蒙蒙胧胧的宁静。声波不断向四周蔓延,穿过营房的每个角落,闯进梦中人的耳朵。最后像个获得自由的灵魂一样,带着豪放的“笑声”,快速地消失在远方。随即,楼道里便传来了紧张的脚步声。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中队长同志,中队早操前集合完毕,应到38人,实到32人,其中4名哨兵,2名做饭,请指示!值班班长魏德才。”

“按计划,活动开身体后,进行集体3000米长跑。”中队长林如风的话铿锵有力。

“是。”敬完礼后,二班长魏德才跑回指挥位置,组织全体人员边活动身体边说:“待会集体跑,要求跑的时候一是不要乱,二是要跟上……”

“可以开始了,跑的时候注意安全。”中队长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三四!”如果说哨音叫醒了熟睡中的战士,那么战士的呼号,就是整个世界的闹铃,正式宣告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跑没多远,队形就开始有点乱,中队长林如风看到左边一路,明显要比右边一路多出了两个空位,就问:“魏德才,队伍怎么带的啊,你没看见乱了吗?”

“看到了队长,两边速度不一样啊,张书阳那边跑得慢了点。”二班长魏德才解释说。

林如风加快步子,催促着:“张书阳,这个速度,不到两百米,你就不行啦,步子太小啦,大一点!”

张书阳听得出队长的责备,可他感觉自己的确已经加快了步伐,只不过在别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跑步的姿势,散步的速度。已经磨平的鞋后跟,在他的身后丢下一串“呼啦”声,像是哮喘病人有节奏的呼吸,听着让人烦心。

渐渐地,一片痛苦无奈的阴霾不请自来,在他堆满脂肪的脸上东张西望。同时,林如风眼里失望的影子也越来越浓,他无法继续看着张书阳慢吞吞的步子。他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这种折磨。

“张明泽,你负责跟着张书阳,偷懒的话,唯你是问。”林如风对张明泽命令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明泽笑嘻嘻地回答说。

林如风带着队伍,大步快速地向张书阳的前方跑去。

张书阳看着他们逐渐变小的身影,感觉心中的压力渐渐减轻。然而,随着上等兵张明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内心的紧张感又开始直线上升。

“张书阳,你不要以为队长不在,我就会对你放松哦,像你这样,更应该加强训练,你要对自己严一点。告诉你,你们班李希乐刚入伍的时候,和你差不多胖。现在你看怎么样,身体照样杠杠的,知道不?”张明泽在张书阳面前有种明显的优越感,所以他一边反转身体倒着跑,一边对张书阳说。

但即使就这样,他的速度依然比张书阳要快。

“班长,我会努力的。”张书阳气喘吁吁地吐出几个字。突然有人喊自己班长,张明泽忽然有种媳妇熬成婆的感觉,心里飘飘然喜滋滋的。他没有纠正张书阳称呼上的错误,说:“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队长叫我陪你跑,不叫其他人吗?”张明泽见张书阳看了他一眼,困惑地摇摇头,“虽然我们中队属于执勤中队,但训练可一点不比机动中队差,年年比赛都拿名次。特别是队长喜欢抓训练,更喜欢训练搞得好的战士。你别看我现在只是上等兵,但在中队训练可是排的上名次的,知道了吧。”

“知道了。”事实上,张书阳对别人的自吹自擂很反感,可不知什么原因,总有股莫名的声音,在他的心里默默暗示他:张书阳,你要听话,否则没有人会喜欢你。一想到自己即使身处热闹的人群,也只能形单影只。他犹豫了。他更渴望自己能够融入大家,获得别人的肯定。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要加快步伐,像你这样跑步,回到中队肯定开饭啦。你这个速度实在不敢恭维,快快快……”张明泽看着他的脚步,想到自己的内务还没有整理,有些不耐烦了。

“兄弟,你这样不行的,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张明泽一连说了几个“再快点”,恨不得推着张书阳跑。

“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张书阳无奈地说。

“不行不行,要想提高,你必须对自己狠一点。你总是保持这个速度,是没用的。知道不,我觉得你还是挺有型的,只不过,是个发福版的帅哥。想想,经过一段魔鬼般的训练后,你的体重降了下来,把全身的脂肪都练成肌肉,再加上你的身高,还有年轻帅气的脸,穿着军装在街上走一圈,肯定会交通堵塞的,呵呵呵。”说完,张明泽独自哈哈笑了起来。

张书阳脸颊划过几缕清晰的不快,他讨厌别人开他玩笑,特别是拿他的身体缺陷做文章。

张明泽没有察觉到张书阳变化的神情,嘴巴里的汉字还是滔滔不绝往外汹涌:“你想想,既然父母把你送来部队锻炼,你得对得起他们呀,是不是?”张明泽的话还在身后翻滚,张书阳突然停止了脚步,看了一眼张明泽,然后无精打采地低下头。他感觉心中有个不为人知的也不想人知的黑影,正慢慢地变得僵硬冰冷。

无法言语的自卑感瞬间将他包围。

张明泽一时摸不着头脑,忙笑着问:“张书阳,好好的怎么不跑啦,现在停下来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班长,我有点难受,感觉浑身没力气。”张书阳的话像秋天里的落叶,干枯无力。

张明泽的脑海里忽然一闪,思维已经转了几圈,心想张书阳这么胖,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部队现在可是非常重视安全工作,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他年底转士官的希望那可就泡汤了。张明泽觉得还是安全第一,回去再把这个情况向中队领导汇报汇报。接着,他对张书阳说:“好,难受就不跑了,我们走回去,你是哪里不舒服,不要紧吧?”张明泽赔笑说,见张书阳不说话,他紧接着问:“真的没事吧,要不我先回去,叫人来帮忙!”

张书阳没想到张明泽会那么紧张,对他说:“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哦,是这样,那咱们不跑了,原路返回,有问题吗?”张明泽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

张书阳没答话,只是默默地抬起自己的脚跑了起来,张明泽在后面,看着他一堵墙似的背影,独自嘟囔了几句:“这家伙怎么这样,真不会做人。”

回到中队后,张明泽正好碰上队长、指导员在篮球场聊天。他让张书阳先上楼去整理内务,把早上和他跑步的情况,告诉了两位领导,随后急忙回班里整理内务去了。

“张书阳是上级给咱们的考验呐。”林如风抽出一支烟点上,心情像那随风而散的烟影,没什么头绪。

“没什么的,把工作做到位就行了。我听说他很有孝心,来当兵也是为了帮他妈妈减轻负担。除了身体有点胖,我看其它方面应该没事。”指导员郭飞说道,显得很自信。

“倒也是,毕竟在部队也待了十几年,什么样的兵没见过。带是没问题,但遇到比赛或考核,还是比较麻烦。”林如风的心情依然比较纠结。

“这个到时候再说。现在不需要他跑多快,而是他的思想稳不稳定才是关键,不要出什么问题就行了。”郭飞伸出右手,拉拉自己的衣角说。

“有时间找他谈谈心,了解下他的思想情况。我看,得给他制定一个专门的训练计划,最起码帮他减减肥。走,洗漱去。”林如风说完,转身走向洗漱间。郭飞看着还没有干的汗水,在林如风的体能训练服上形成的汗迹,忽隐忽现,随后也跟了过去。

计划赶不上变化,青岩县中队是个新搬迁中队。按照上级要求,新中队的营区绿化要用现成的大树。所以,中队两位主官只好满县城里跑,协调关系,看树找树,挖树栽树。正宗的两眼一睁,忙到熄灯,谈心的事早就无暇顾及。中队大部分时间,是由排长占天福负责。

新兵下队后的第四天下午,按照课表是体能,占天福准备带领大家去中队后山进行爬坡训练。

“今天指导员正好在家写材料,我们就去中学后山搞下体能训练,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全总队比它好的地方没几个,希望你们要好好训练。”占排长笑着对大家说。

后排几个上等兵和士官嘴角不禁苦笑,李希乐暗暗嘀咕:“什么最好的地方,又是后山的‘要命坡’,陡的要死,爬一遍半条命。”每次爬山前,李希乐的心里都很紧张,因为爬山真的很辛苦。但他也承认,爬山的确很能锻炼体能。随后,他的耳朵里又传来了占排高调的母语。

“新同志第一次跑,先搞清楚路线,那座山叫登榜岭,咱们中队有些人俗称‘要命坡’。”占天福笑笑,接着说:“尽头是汽车站,不过,我们只要跑到山顶就行了。我在这里郑重承诺,今天下午征服它的前三名,晚上我请他喝红牛。”说到红牛,占天福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好!”一听说有红牛喝,新同志们都很来劲。但老同志们都明白,估计爬坡的汗水都不止一瓶红牛了。他们的声音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

“不过嘛,我这人奖罚分明,落在最后的三个人,要加班多搞点体能。”话音刚落,有几个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地笑了笑。李希乐瞥了一眼张书阳,发现他表情有些木然,小声地安慰他说:“没事的,大不了多搞点体能,既锻炼身体又能减肥。”张书阳没答话,他料定自己肯定是要加班了。

“向右转,跑步走!”占天福亲自带队,兴冲冲地喊了几遍呼号,向登榜岭奔去。出了营区,不一会儿,所有人便来到了登榜岭的山脚下。

“这里是起点,你们要一口气跑到山顶,这样才能提高体能,准备好了没有。”占天福扯着嗓子问大家。

“好了。”战士们高声应和着,特别是张明泽憋着一股表现的欲望,响亮的声音从人群里“跳”了起来。

“目标红牛,预备,跑!”随着一波哇哇叫的声音被踩在脚底,一片迷彩的身影,在水泥路上留下了阵阵灰尘,在近乎45度的山坡上快速地“流动”着。

天气不是很热,空中飘着几朵铅灰色的云,慢悠悠地在太阳面前晃悠着。一只斑鸠忽上忽下,在一幢新建大楼的上空丢下几声牢骚,不久便消失在松树的枝桠间。那会儿,翠绿的山林静止了,像是照片里的颜色,没有活力。

张书阳看了一眼,觉得心口闷闷的,浑身仿佛裹在一层厚重的盔甲里,举步艰难,跑步开始不到三十秒,他便看着战友们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前方的弯道,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孤独的失落感又一次袭来。

“张书阳,两手的摆动幅度要大些,身体前倾,每次往前跑的时候,尽力用前脚掌往前蹬。”当占排长充满活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刮起,张书阳浑浊的思绪立刻慢慢沉淀,脚下的步伐渐渐专注起来。

“这样跑哪会有效果,你看你的呼吸不快不慢,步子不大不小,明显没卖力啊。”占排在他的右后侧催促着。

“排长,我尽量跑。”张书阳回答说。

“尽量,尽量是多少啊?你不给自己加加码,永远不会提高,最起码减减肥也好啊,看你自己肥成什么样了。”占天福很不满他的回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张书阳对谈到自己身体的语句很敏感,一听排长说自己肥,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心里休眠的火山,已溅起几点恼怒火花。他没有答话,还是按照着自己的速度跑着,像是在和排长赌气。

“哎,别不高兴哦,我告诉你,作为你排长,我有责任提高你的军事素质。作为战士,你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知道吗?”占排长说得振振有词,见张书阳依然没什么反应,他的脾气犟了起来。他用右手抵住张书阳软绵绵的后背,边使劲推边说:“你应该这样跑,最起码要努努力啊,要不然在部队怎么混,别人会看不起你的!”

就在占排长抵住张书阳的后背,开始推他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跑了起来。可没跑几步,张书阳就已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脚底有种控制不了的恐惧,正紧紧地跟着他,生怕万一不小心摔倒。然而,面对一米八六的身高,超过两百斤的体重,又是上坡,不到一百米,占排长吃不消了。他停了下来,弯下腰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大颗的汗水滴落下,犹如一朵朵褐色的“小花”,在灰白色的水泥地面绽放。

“推——你——你怎么还后仰啊,累死我了。下次你就要这样跑,才有效果,知道了吧。”占排长呼吸紧促,断断续续地说。

“是。”屈服在排长强悍有力臂膀下的张书阳,小声地应和着。原本恼怒的心,渐渐被畏惧代替,就像他在魔兽游戏里,碰到了真正致命的对手。

“行,继续跑,我在后面看着你,不准偷懒,知道了吧!”占排长盯着张书阳,命令道。

张书阳紧绷的脸还没舒展开,看了排长一眼。见排长正严肃地盯着自己,很不情愿地跑了起来。

占排长就跟在在他身后,一步不离,时不时催促着他。

无奈,十八岁的张书阳卖力地爬着坡,从一个个带着笑容、看他艰难迈步的人旁经过。他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和心情在乎别人的眼光了,也不在乎山间微风送来的问候。除了急促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就这样,经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爬坡后,前面忽然传来了阵阵意想不到的声音,声音是那么高亢有力,那么纯洁无私,充满了催人奋进的期待。

“张书阳,加油!加油,张书阳……”张书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伸头看去,只见班长魏德才右手指天,不断地和

战友们对呼着。在他的指挥下,所有人眼里带着信任的笑容,嘴巴同时开合,振奋的呼唤声一浪浪地向他涌来。

顿时,张书阳心里涌起一波温暖的感动。他咬咬牙,艰难地加快自己的步伐,在距离队伍还有三十米时,忽然抬起自己的头,四肢不禁晃动,猛地闭上眼睛,吼出了心里潜伏已久的渴望,向他们冲了过去。随后,在大家热烈的喝彩声中,张书阳飘飘然晕乎乎地弯下腰,感觉快要虚脱了一样。他第一次觉得,在人群里,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痛快地呼喊,表达他内心里的声音。

“今天,我自己对这次跑步不是很满意,少数同志没有‘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的精神,跑步不尽力,对自己要求不严。特别是个别在后面的战士,即使我推他跑,他也不领情,还是老样子。作为刚刚入伍的新同志,这样是不行的。”自认为有些魄力的占排长有话直说,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站在第一列的张书阳,感觉身边的空气像是结了冰,大臂上的皮肤凉麻麻的。

“但是,大家在最后的表现很好,知道张书阳身体重、跑不动,不断给他加油鼓劲,效果非常好。战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希望张书阳下次继续努力,争取更好的进步。”占排长的话,霎时间似一阵轻松的暖风刮过,使大家紧攥的心逐渐舒展开来。但对张书阳来说,一直摆脱不了的赘肉和由此带来的烦恼,一直把他紧紧地包围着,越收越紧,使他呼吸困难。

接下来的几天,张书阳倍感压力。为了把他的体重降下来,排长给他制定了一个专门的训练计划,还找了专人负责,看上去比张书阳自己还着急。这使得原本只想平平淡淡“熬日子”的张书阳很难受。尤其是自己不想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排长却总是惦记着他,搞得身边的班长、骨干不时也拿他调侃。

“张书阳,大家前倒都做了,就差你了。”排长鼓励他说,张书阳有些不情愿,但碍于排长话已出口,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原地捏着自己的迷彩服衣角,吞吞吐吐地说:“排长,我——我倒不了。”

“你说不倒就不倒,你以为这是哪里哦,又不是在家。倒得了倒不了,倒一下不就知道了。”二班副班长卢小乐一听张书阳的话就恼火,声音里掺着不屑的口吻说道。

“没事的张书阳,倒功最大的障碍就是自己,只要你能克服害怕恐惧的心理,肯定行,这也是我的经验总结。”排长循循善诱地开导着,信任的眼神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

“来一个嘛,张书阳,排长的命令都不听了。”李希乐在边上嘻嘻哈哈地起哄。

“平时在班里搞卫生磨磨蹭蹭,集合老是在后面,搞个倒功不敢搞,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卢小乐几天来对张书阳的不满,似乎想趁机好好发泄发泄。

“哎,二班副,不要说了。”排长占天福打断了卢小乐的话,感觉他说的太多了。

卢小乐看排长发话,立刻闭起了自己的嘴巴。张书阳禁不住大家七嘴八舌,走向训练垫一侧,皱起的眉头像一把点燃的柴火。“嘣”一声倒了下去,随之,他的身体像个鼓起的气球,在训练垫上弹了一下,继而仰面朝上翻了过来。他听见人群里爆出一阵哄笑声,立即起身,脸上火辣辣的,继而变成了土灰色,浑身不住地颤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你们笑什么啊,我认为张书阳刚才做得很不错,以他的条件,换你们任何一个人,不一定做得比他好,这需要很大的勇气,知道不!”排长激情洋溢地向大家解说道,有几颗唾沫星溅到了训练垫,清晰可见。

“对噻!”

“对头!”

“是的哦!”

“对对对!”周围战士们顽皮地笑着,用不同地方的口音表示赞同。

张书阳呆呆地在站一边,对于大家的调侃和笑声充耳不闻。他很想立刻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守候一份属于自己的安宁,哪怕是几分钟,或者永远地离开这里。

占排长见张书阳脸色难看,关切地问:“张书阳,怎么啦,摔伤了吗?”见张书阳没回答,他以为刚才摔疼了,就让他到一边休息。

“排长,没事的,一批评,他就这样,过两分钟就好了。”卢小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眼睛斜看着面无表情的张书阳。一听卢小乐这样说,占排长心里放松了许多。同时对张书阳的印象,在原来半折的基础又打了折扣,没说什么,转眼看着大家继续搞训练。

当张书阳耳边响起入伍后的第九十九次熄灯哨,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一天。虽然已经熄灯,但他依然能感觉到班里老同志不断扫视的目光。他茫然地看着黑夜里努力训练的新战友,非常无奈地趴在自己的床上。由于身体太重,张书阳至今无法独立完成一个俯卧撑,只好按照班长说的,做定型训练。此时,张书阳在夜的黑幕上,投影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张书阳,你多少斤啊,怎么会长这么胖呢,哈哈。”

“张书阳,说句话又不会死,干嘛呢!”

“张书阳,你看你的被子像什么,简直就是一坨。”

“张书阳,快点啊,等你扫完地,天都黑了,干活怎么老是磨磨蹭蹭的。”

在疲惫的恍惚中,张书阳仿佛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混合着无法诉说孤独感,将他包围。不知不觉中,凉凉的汗水,汇集在他的鼻头,摇摇欲坠。身处人群里的张书阳,内心感到寂寞孤独,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开始明白,当初答应妈妈到部队里锻炼减肥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信誓旦旦的鲁莽,只会使他陷入到难以自拔的尴尬境地。

张书阳非常后悔参军,特别是受限于自己的身体,面对高强度的训练,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他的心渐渐地产生了习惯性的恐惧。巨大的压力,让他越来越怀念家里的安逸舒适,哪怕是躲在某个小小的角落,与世隔绝,他也愿意。

从此,一个小小的非常危险的黑影,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挥之不去。在随后的新兵上岗前培训中,张书阳变得越来越沉默了。他像个靠指令生活的机器人,神情冷漠麻木,动作僵硬机械。有几次洗漱,身边战友见他用自己的毛巾洗脸,好像在陌生人的脸上抹两下就走了,根本不关心自己有没有洗干净。有时,面对自己做不了的动作和事情,他就看着身边的战友发呆,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中队的领导发现这个情况后,找张书阳谈了话。班长、骨干和战友们,也很热情地找张书阳聊天。大家千篇一律地鼓励他不要怕苦怕累,教导他要勇敢地面对困难,结果时间一长,张书阳也就麻木了。以至于后来听到类似的“真知灼见”,他总是左顾右盼,眼神迷离,大部分的汉字,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但也有几次,大家发现张书阳的脸上的确有了起色。尤其是去爬山,张书阳总是显得很积极,眼睛不停地瞅着四周。战友们以为他喜欢欣赏大自然,所以连“要命坡”也一起喜欢上了。不过,当集体活动进行完,张书阳还是比较喜欢独自行动,比如经常翻翻自己的抽屉,跑跑包房。偶尔碰到战友,便诡异地笑笑,还有就是迷茫地呆望着窗外……

对于年轻的军人来说,周末就像个靓丽的姑娘般受欢迎。经历几天的紧张训练,周六晚饭后,中队广播里的歌声,开始在营区里婉转,电脑房没了位子,公用电话旁也排起了队。

队长在给老家的爱人打电话,知道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已经会叫妈妈,恨不得马上回家,听他叫自己一声爸爸;指导员对着电脑噼噼啪啪敲着键盘,向上级汇报新兵下队后的思想情况排长刚吃完饭,就煲起了电话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爽朗的笑声。

张书阳那天特别小心翼翼。他在自己的床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不时扭头看看窗外,当确定班里没有其他人,天完全黑了下来。他把小板凳放回,走向包房,打开自己的箱子,拿起一个棕色布袋,打开面朝后山的窗户,用力一扔,背包“噗”一声,落在了围墙后的草丛里。他随即下楼看了看,直接走向厨房后的洗碗池,搬起一张三条腿的桌子,把缺腿的一面靠向围墙,然后两手抓住桌子两边保持平衡,右腿艰难地跨了上去,猛一用力,又把沉甸甸的左腿抬了上来。接着,他抱住围墙边沿的突起,笨拙地把自己的右脚往上搭。当庞大的身体横在围墙上,他反转双手,扣住围墙的另一边,把两条腿划向围墙外,一下子,整个身体像是挂在了墙上。

由于自己太重,手掌的抓力不支,张书阳突然从墙上掉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在方圆五米的范围内,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地震。穿在身上的春秋常服已经汗透。他迅速找到袋子,两手捏着袋角一抖,里面的白色便装和杂物,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让他没想到的是,新兵连班长送的老式警徽竟然也在,顾不得多想。他立马换好衣服,捡起所有东西装好,然后奔向后山。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张书阳由一个光荣的战士,变成了一个仓皇的逃兵。他觉得自己已没有退路,只有一路向前。

“点名了,点名了,快点关电视下去集合。”几个战士叽里呱啦地说着,拿着大檐帽和腰带跑向篮球场。不到一分钟,三列黄澄澄的警徽,便在球场的灯光下闪耀着金色的荣光。一张张严肃认真的脸庞,找到自己的队列位置,等候着指挥员下达集合的口令。队长林如风扫了一眼队伍,发现少了一个明显的目标。

“魏德才,张书阳呢,怎么没来点名,新同志现在又不用站岗。”林如风厉声问道,脸色顿时和黑夜混在了一起。

魏德才转头看着班里人,但只看到一个个无辜的眼神回应着他。他转过头无奈地说:“报告队长,不知道他在哪里。”

“下队才几天,作风就这么散,班长是怎么管的!二班解散,全都去找,给你们三十秒。”队长林如风命令一下,二班便四散开找。

郭飞心里忐忑不安,也跟着解散的二班去看看。

中队本来就不大,队长林如风对每个角落,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速度快点的话,一个人不到三分钟就可以逛完了。但直到五分钟后,二班的人还没有回音。他的心里开始敲起鼓来。

“队长,指导员让你快点去厨房那。”

林如风见魏德才说话紧张,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你看这桌子,还有墙上的痕迹,很新,肯定有人翻墙了。”指导员郭飞急忙说。

“不好,张书阳跑了,赶快集合队伍去找。”说完,几个人影一闪,奔向篮球场。

“同志们,现在中队出了情况,张书阳不在营区,很有可能跑了。中队除了当班的哨兵,其余人全部去找。具体部署是:排长带一班守住火车站,司务长带领二班三名同志去查路两边的商店网吧,二班长带三名同志沿后山去找,三班所有人跟我去汽车站,指导员留守营区。人没找到前谁都不要声张,一有情况马上报告。”林如风部署完,简单和郭飞沟通了几句,急忙找辆看守所的车,离开营区。其他人按照事先的部署,全都匆匆向目标飞奔而去。

一路上,张书阳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他明白,一旦中队点名,他逃跑的事实肯定暴露无遗,中队一定会派人抓他回去。所以到了车站,张书阳只要能立刻离开青岩县,无论是去哪里的车,他都会上,然后再做打算。他认为,只要手里有亲人的联系方式和银行卡,就可以回家。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脑海里只剩下回家的念头。至于其它,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

张书阳很想跑快一点,可无奈身体实在太重,又是上坡,虽然已经很卖力,但眼前的景色,仿佛依然没什么变化。偶尔有上山散步的人们,从他的身边经过。如果不是参军,或许,他也可以活得很潇洒。一想到自己危机重重的处境,张书阳觉得,全世界似乎都在找他的茬。他生自己的气,生亲人的气,生战友的气。甚至感觉陌生人的声音,也是那么刺耳,看见路灯下的飞虫都很烦躁。然而,或许是极度的气愤,给了张书阳执拗的力量和无所顾忌的勇气,他一刻不停地跑着。

当人们极度渴望完美的生活,生活却总喜欢和人开玩笑。成了逃兵的张书阳也不例外,登上山顶的他,沿着水泥路又往前跑了将近五百米远。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已经不是平坦的水泥路,而是没有尽头的黑夜,以及浅沟乱石夹杂的坎坷山路。张书阳看着身后照亮黑夜的路灯,又看看前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哭腔自言自语说:“怎么会这样!”

他站在灯光的尽头,心里满是无奈以及痛苦挣扎的怒火。对前途无法预知的害怕、孤身一人面对黑暗的恐惧,使他不禁泪如泉涌。他多么希望身边有个伙伴能陪着他,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人也行。

张书阳放声哭了起来,随后传来他伤心的吼声:“是,我就是要逃避,躲开你们所有人,不要你们关心,不要你们看见,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管……”等他发泄得几近疲惫,随之心一横,便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几颗不甘寂寞的星星,在夜空睡眼惺忪,远方的山在幽蓝色的夜幕上忽隐忽现,慵懒的夜风,抚弄着松树柔和模糊的曲线。在画家的眼里,美妙的黑夜可以激发无限的灵感。可对张书阳来说,黑夜是一副看不明白的充满未知恐怖的朦胧画。浆糊一样的山路,黏在半空的树影,捉摸不定的恐惧,以至于走路的沙沙声,也会使他高度紧张。他感觉似乎有谁在形影不离地跟着自己,感到背后抽筋似的冰凉。

忽然,张书阳停住脚步,慢慢地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他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山路。随着一股无所畏惧的狠劲,掩盖住内心的恐惧后,他对自己说:“我不能回头,决不能。”顿时,胆怯了的黑夜开始撤退,在它惨白的脸色上有了希望的光芒。淡淡的车轮声,像是期待已久的呼唤,和张书阳打着招呼,他静下来仔细听了听,当确信快要到达目的地,张书阳一扫内心的阴霾,抑制不住期待已久的激动,急匆匆地向山下摸去。

淹没在黑夜里的张书阳不得不小心翼翼,就在他坚定自己最后的希望时,一束淡淡的灯光划过眼前。紧接着,几束急躁的光亮接踵而至,搅动着安宁的黑夜。

“是中队派人找来了!”他意识到了危险,更加惊恐地向前跑去。由于看不清前方,急忙逃跑的张书阳,近乎失去了理智,已无法掌控身体的平衡,下坡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最终,张书阳只觉得踩上一块光溜溜的石头,脚底一滑,便“啊”了一声,滚下了路边的山坡。他感觉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某种硬物,脑海里充满了活蹦乱跳的星星,一缕淡淡的尘土味,夹杂着松叶的清香掉进他的脑海后,他便沉入到了一片温暖的不知不觉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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