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是挑衅,一个被放逐这么久的皇子,没被重用,甚至回黎阳这么久未听说景阳帝曾许他一官半爵,在加上以前沁阳公主的事情,认为皇帝跟九皇子不合已经是事实,这样一来,他才有了底气去挑衅,没想到……
这一下上升到了两个国家的高度,他着实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九殿下,老臣也不过是听说殿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绝顶,下官不过是耳养了罢了,又岂敢在皇上跟九殿下面前造次,下官技着,怕是会污了各国来使的眼。”他也是个聪明人,此时的情况明显不利于他,他还没有资本跟大荆较劲。
“那大人就要张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子烨早已找准位置,正在思索该演奏什么,听到那人说话,随意的往那边瞟了一眼。衣摆向后一甩,洋洋洒洒的坐了下来,手指在琴上来回拨动了几下,才又脑袋微侧,眼神带笑看向燕国使者,语带挑衅,“而且大人怕是听闻有差,艺绝六国,宠冠大荆的是我皇姐沁阳。”
如果说刚才在座的人每个都还抱着看戏的态度的话,九殿下的这句话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向景阳帝宣战了,沁阳公主当初确实是神一样的存在,各国王室子女与其相比都不禁黯然失色,当时还曾有他国太子向景仁帝求娶,沁阳公主当时的要求只要一点,弋射、马术、剑术等七技任意一技能在限定时间内过胜过她,当时那人似乎觉得她只是一个女子,琴棋书画虽绝,其他不见得好,没把她放在眼里,后来输的……蛮惨的。
其实不过也是当时沁阳不想嫁耍了点手段罢了。
“大胆,不过是叛贼罢了,九殿下,还需要分清楚是非。”燕国使者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没想到子烨如此不顾及场合竟然提及叛国之徒还是用如此崇拜的语气,有点摸不清楚他的用意,正在发愣,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靳王爷听到他说的话,首先冲到子烨面前厉声质问。
“皇叔,我也不过实话实说,皇叔又何必激动,皇叔好久没听侄儿抚琴了吧,何不坐下来听我一曲。”子烨不在乎靳王是怎么看他的,跟他说话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他,只是自顾自的在调着琴弦。这个皇叔一辈子庸庸碌碌,如果不是女儿是当今皇后,估计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人颐气指使。
“你……”靳王没料到四年以后第一次跟这个侄儿见面,他的态度会如此强硬,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一颤一颤的。
“皇叔,好不容易可以再次见识到皇弟的琴艺了,今天也是大喜大福的日子,皇叔又何必扫了各国来使的兴呢。”景阳帝将杯中的酒饮尽,才缓缓看向正中间争执的两个人,随意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一只手凑着头,一只手敲打着桌子。暗暗地给两个人施压。
各国来使都在,何不都给彼此一个面子。
“哼。”靳王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冷冷的看着坐于舞台中间的人,眼睛跟淬了毒一般,满是恨意。
子烨这个时候进入了正题,手指在琴弦上前后拨动,身体随着动作来回摆动,似是早已熟悉了很久,清扬悦耳的乐曲绕梁不绝,似溪水在流淌,叮叮咚咚,不多久,子烨手指猛地一挑,琴声顿时变得慷慨,似野马在草原上奔驰,似战场上弓弩声穿破云霄,那是一种解放与自由的感觉。众人似乎都听醉了,一乳官场,哪还有自由,这样的感觉使他们想要却不能得到的。
景阳帝在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神色微变,似吃惊,又似嘲笑,一种不知道物是人非的迷茫在他脸上闪现无疑,子烨弹奏着眼神看着高堂之上的某个人,逐渐由痛苦变得深邃。
这首曲子,他不可能不记得。
当年沁阳大破南疆以后,曾随着她舅父苏拧去北疆监管军事,当时南疆刚平定,大荆需要时间恢复,景仁帝怕北疆有异动,就派当时九军之统苏拧前往北疆,北疆处于塞外,沁阳想去看塞外风光,便吵着也要去,景仁帝甚是宠爱这个女儿,也懂得自己女儿的性子,也没有阻拦。这首曲是沁阳当初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作的,名为《远征》。
其实还有词:
忆尽往事今难顾,
成王败寇故人疏;
良人远征几寒暑,
塞外风光有人孤;
与君别再难相守,
烽火狼烟为国赴;
陌上杨柳翠色依旧,
又是一年行役三楚;
金屋无人涕泪泗流,
悔教夫婿朔军为侯;
豆蔻年华几经战乱,
光阴恰似春水东流;
待他日解甲把话南疆,
必观那一片秦山翠幕,山河锦绣。
沁阳当时的这首曲子,只有子烨跟景阳帝听过,普普通通的词,毫不加掩饰,她当时说:“为人者,上顾国,乃忠,下顾家,为义,”当时子烨还很小并不怎么懂沁阳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他只记得后面还有一句,“保国护家,人之本。爱子爱民,君之本;罹祸罹厄,感同身受,方为治军之本。”
他在北疆待了四年,看尽了萧瑟,受尽了酸楚,才懂他皇姐当初是怎样治军的。与尔同福,与尔同祸,感同身受。
而他此刻借着机会再次演奏出来,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不信,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弃天下安定于不顾,转而成了叛贼,自然,他的试探景阳帝给出了反应,看不出来他的怀疑与回忆,有的只是惊惧与愤怒。
“停!别再谈了!”景阳帝的脸色白了又白,而且看到周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的不安加剧,最后终于坐不住了厉声叫了停,“大胆子烨,竟用琴声惑乱人心,实在该死!”紧跟着站了起来,身体由于愤怒还在发抖。
子烨听到喊声,失望的自嘲的笑了笑,缓缓停下,还未开口,而周边的人仿佛是找到了沉醉的借口似的,还一一附和,子烨唇角冷笑。
“你还不知罪?”
“臣弟不知。臣弟在北疆生活了四年,看惯了边塞将士生活的艰辛以及家人的牵挂,为其所作,并不懂皇兄所说的蛊惑人心是什么意思。”子烨款步走到旁边跪下,瞧向高位上站着的那个人,唇角带笑,冷静地开口。
景阳帝似乎没想到他竟然厚脸皮到借用自己皇姐的词,而他现在也不适合再提起沁阳,半天没有说话。
“皇上,在微臣看来,九殿下戍守北疆数年,自是有自己对于边塞将士的看法,也不为过。”一阵静默之中,从子烨附近的王公大臣中,一个人站了出来,靖律司司律使邹闫开了口,他在朝中有一定的地位,此时开口也算是一定程度上解了子烨的围。
子烨眉头一挑,这个人貌似有点意思,
“爱卿所言甚是……”景阳帝思索良久,才好像是想清楚了一样,刚开口说话。
“皇上,不好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殿外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打断了景阳帝原本要说的话。
“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有事就说。”似乎是见到他有难言之隐,景阳帝跟犴司使了个眼色,犴司会意走了下去,那个趴着的太监趴在犴司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到犴司脸色一变,赶忙前去禀告皇上。
顿时,皇帝的脸色愈发的深不可测起来,最开始的愤怒也不见踪影,反而多了一抹耐人寻味,随即紧紧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子烨。子烨察觉到,与景阳帝就这样遥遥相望,一个深不可测,一个云淡风轻。
“各位来使,时辰不早,还请自便,御花园设有各种点心,还有歌舞。”景阳帝这话一说,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在座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景阳帝等到众人走完之后,才从主座离开,向御花园走去,经过子烨的时候,“昌武大将军,送九殿下回府,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