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孤零零摸黑在崎岖的山路上跋涉几小时,那是怎样的感受?
我有过一回这种体验。在山村“支援”割水稻的任务即将结束的那天下午,因为附近田里水稻都收割完了,大家得以早早收工。经过溪边的竹丛,有人停下脚步,说要砍两根竹竿带回去做钓鱼竿,立马获得大家的响应。我也随着大伙钻进竹丛寻觅,很快就找到满意的目标,于是不假思索挥动手中的镰刀砍起来,甚至还多砍两根,打算回去后送给没来的小伙伴。有了这个收获,大家的欣喜劲可想而知,一路上欢声伴着笑语,都在憧憬着钓鱼的乐趣。
遗憾的是,我的快乐没有保持多久。到驻地移交稻谷和工具时,突然发现我的镰刀“残废”了,割稻子的齿状刀刃全让我砍卷了。假如是自己家里的倒没太大关系,到铁匠铺简单修理一下就行,问题在于我这把镰刀是向房东借的。因为我家里带来的镰刀磨损太大刀刃不够锋利,用起来既费劲进度又慢,房东出于关爱我才把他的新镰刀借我的呀!怎么办?用自己的那把旧镰刀对换显然不合适,要修理又找不到铁匠铺,唯一的办法只有到店铺去买一把赔偿。就这样,我顾不上吃饭,随便找个托词就匆匆上路,连奔带跑地向集市赶去。
最近的集市位于旗山与平原的交界处——一个名叫“溪源”的行政村所在地。从驻地到那里大约二十里路程,等我赶到时,天已黑了,店也关了。好在我的诉求感动了供销社好心的大妈,她从一大堆镰刀中精心挑选了一把最好的卖我,还留我吃晚饭,见我执意赶回去,就帮我折来一根树枝,教我要不断扫动前方的路面,以便“打草惊蛇”,避免踩到毒蛇被咬伤。
我终于带着一把新镰刀返回,因为可以弥补自己的过失,心里不再焦急了,脚步也平缓了些。没想到走着走着,另一种情绪又弥漫开来,而且越来越严重。那是一种惧怕,一种从心底钻出来,往下渗透到脚底,往上冲出脑壳的无法形容的惧怕。先是怕蛇,大妈的叮嘱不断在耳边回响,夏天正是山里头各种各样毒蛇活跃的季节,被咬上一口就别想活命,没其他法子只好不停地扫动手中的树枝;接着怕野兽,那时的深山里尽管已经没有了猛虎狼群之类,但野猪、野狗还不少,朦朦胧胧的夜色中,路边的石头都会幻化成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影像,时不时就会吓人一跳;再接着怕“鬼”,特别是经过树荫密布、杂草茂盛、凉气袭人的路段,关于这几处死过人的传闻就会突然间冒出来,再夹杂着平日里亲友们对于鬼怪的活灵活现的描述,让人不由自主地小腿发抖、头皮发麻,心口空落落得好像丢失了魂魄!好在那年头接受过充分的革命教育,情急之下,伴随着手中树枝越来越起劲地扫动,头脑里拼命想起革命英雄事迹,口中高喊着领袖的教导、或者高唱革命歌曲,才使得双脚没有停步,总算走完了这段似乎特别漫长的夜路。
回来后,交还新镰刀,报告了事情缘由,自然少不了换来一番表扬;不少伙伴在夸奖我模范遵守群众纪律、认真执行损坏东西要赔的规定后,还佩服我胆量大,敢于单身一人在山里走夜路。只有我自己知道,哪里是什么胆大,完全是逼出来的!所谓“破釜沉舟”、“逼上梁山”、“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都是这回事么?从此,我的人生经历中,又多了一点亲身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