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冰凉,给她麻木的手指一点刺激。借着屏幕上的光,她看见自己的指关节已经淤紫肿胀。她刚要给破晓拨电话,却想起他已经离开城区,即使最快赶回来也要一个小时。她又拨给徐澈,对方关机,她记起徐澈说过要去出差。最后,她给高瞻打了个电话。
“我,我出了车祸。”电话一接通,她就磕磕巴巴地说,立刻又补充,“我是关敏知。”
“车子情况如何?你有没有被压住?”高瞻一句废话也没有。
“我撞到行道树,气囊打开,我应该没事。”
“你在哪?”
敏知报上路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高瞻的声音沉稳有力:“应该有人已经报警了,要是没有,你自己拨122。交通警察一会过来,你别慌,我很快就到。你可以先出车子,门还能打开吗?好,在外面等我。对了,别忘记给你保险公司打电话。”
交警不多久到了,让敏知讲着情况作记录。见她一张脸雪白,笑道:“放心,这个路口有摄像头,那个人能找到。估计是个喝多了的。”敏知咽着口水说不出话,突然觉得右手边变得温暖,原来是有人靠近自己。她抬起头,看见高瞻,只能轻轻地说了声嘿。
高瞻陪着她跟交警交涉了许久,等着人来拍了照片作了笔录,才说:“过几天才能有事故鉴定书出来,这车子还是直接拖到修车场去修吧,我已经给朋友打了电话,拖车已经在路上了。”见敏知还迷瞪,笑着命令,“深呼吸,深呼吸,记得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
敏知终于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心里一直不安分的那只手消失了。哪怕她现在就站在悬崖边似乎也不用自己操心会不会掉下去,因为身边这个人一定会拉住她。
拖走了车子,敏知坐到高瞻车上。高瞻看看她:“还是先去医院吧。”敏知不肯,高瞻取笑她,“从小就怕打针吃药?”敏知讪讪地哼了一声,用遮阳板上的镜子端详自己,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鼻梁上一大块青黑,眼睛下面也有淤血。
敏知捂着脸:“哎呀,毁容了。”说话的声音比平常尖厉。
高瞻一直笑,瞥眼看到敏知的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不由放和缓语调:“第一次车祸?吓坏了吧?”
敏知支支吾吾:“上次,也差不多,准车祸。我在美国,很规矩,从来没有。真可怕。”
这样支离破碎的句子高瞻也听懂了,清清嗓子道:“我第一次出车祸的时候,也吓得够戗。”
“话说我当时刚工作没多久,就给发配到某个无人区去了。有次跟着基地经理去拉补给器材回基地,因为刚值过一天一夜的班,坐在一边就睡着了。”
“突然之间我醒了,睁眼一看,好家伙,正腾云驾雾呢。其实也就是特短的时间,我还没缓过神,就发现自己头冲下了。”
“我吓坏了,喊旁边的基地经理,他一声也不吭。我想难道他就死了?忙挣扎着爬出去,根本没顾上看自己受伤没,去就另一边拉开车门要把基地经理拖出来。”
“费了老半天劲,他被我拽了出来,然后醒了。”
“他受伤了吗?你呢?”敏知听得入迷,高瞻一停顿,就忙着问。
高瞻笑着看她一眼,又说:“他肋骨断了。我手上受了点伤。我想背着他走,可是怎么走啊,方圆百里没有人。过了一会儿天要黑了,我听见远处有狼的叫声,吓得半死。啥也顾不上了,就回车子里去找东西生火。心想要是狼闻到这里的血腥味该过来饱餐一顿。想我高瞻英俊高大能文能武一腔抱负热爱粮食和祖国人民,居然就要喂狼,真是悲从中来啊。”
敏知大笑,牵动鼻子上的肌肉,又去捂着呼痛。
“幸好过了没多久,基地的人就来救我们了。回去的路上看见山顶上的狼群,眼睛幽幽地看着我们,一定特别郁闷,到嘴的鸭子又飞了。”
“天哪,跟拍电影似的。这也太危险了,你以后还会去么?”敏知喃喃。
高瞻转头看着她:“骗你的。”
“啊?”敏知将信将疑。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火焰,她一时分不清那笑意里有多少是调侃多少是安慰。
“上去休息吧,睡一觉啥都忘了。”
敏知这才意识到已经到家。
在她笨手笨脚解安全带的时候,高瞻跳下车转过来替她拉开车门。敏知下车后,他微笑着又叮嘱:“这两天打车或者挤地铁。车子修好了我联系你。”
敏知点了点头,走上台阶又回头,对高瞻挥手:“谢谢。”不自觉地咧开嘴。值班警卫瞧见她那副可怕的模样却还笑吟吟的,被吓了一跳。
卫颖见到敏知,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带着哽咽问:“你怎么啦?出车祸?出车祸你怎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何破晓怎么不送你上楼?什么?不是他送你回来的?TMD。”
敏知被她连珠炮似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还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撞了路边的树而已。破晓去培训了,你可千万别跟他说,让他周末也过不好。”
卫颖这次真的伤心了,定定地看着她:“你傻的啊?你出了事还不准我告诉他?何破晓就是被你惯出来的。”说话的时候一激动,一滴眼泪落了下来。用手背一擦,走进自己卧室锁上门就给破晓打电话。
等她走出去,敏知赔着笑递给她一杯茶。卫颖按住额角,长长地叹气,想想又坐到敏知身边,用力拥抱了她一下,摸摸她的头发:“吓着了吧?摸摸毛,吓不着。”
敏知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一下松了,眼眶有些红,抽了张纸巾擤鼻涕,然后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高瞻的名字,卫颖感叹:“关键时候还是他靠得住。行,我收回以前对他所有腹诽。”
敏知愤愤:“干吗腹诽?”
卫颖笑嘻嘻:“我吧,就是有反骨。一个人看着好,我就老怀疑他坏。”
敏知呸了一声:“我看着好吗?你心里肯定觉得我坏。”
卫颖举手投降,又说:“破晓过会儿过来。你是不是该跟他好好谈谈?”
敏知沉默一会:“这个时候谈不好吧?他心里一定特别愧疚,我还雪上加霜。”
卫颖气得没力,过了好久才说:“你们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敏知你自己有责任。你应该明确地跟他说你对这段感情的期许是什么。”
敏知握了她的手:“我知道。过几天我一定会找他好好谈一次。”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这事儿我有责任。男人粗心,没那么多想法,我不该让他猜我的心思。”
卫颖挑了挑眉:“何破晓是个人精,你忘记了?”
“再人精他也是男人嘛。我们要正视男人的先天缺陷。”敏知笑着去揉她的头发。
卫颖挫败地把脸埋进枕头,在心里偷偷地把何破晓当沙包打了千万次。
破晓果然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到了。一进门,也不顾卫颖在,一把将敏知搂过去,在灯光下仔细看:“有没有冰敷?”卫颖哼了一声:“还用你说?我还用白鸡蛋给她滚了好几次了。”趾高气扬地回到她的卧室。
敏知和破晓听到卫颖在里面重重上锁的声音,不由相视一笑。破晓紧紧地抱着敏知:“对不起。你这么累,我应该去接你下班的,都是我浑蛋。”敏知摇头:“怎么会怪你?我不该加班。再说,遇上喝多了的谁想得到?”
两个人亲热一会,破晓点点敏知的鼻子:“你好好休息,明天睡个懒觉,睡醒了给我电话,我给你和卫颖买吃的送过来。”
敏知从来没有受过这礼遇,自然晕头转向,点头如鸡啄米。
第二天中午破晓果然送东西过来。三个人吃得正高兴,他的手机响了,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不到十分钟电话又响。
卫颖淡淡地说:“您可真忙啊,大周末的。”
破晓也不动气:“我临时回来,好多事情被打乱,要交代一下。”
敏知忙打圆场:“你瞧我现在也不能出门,在家就想睡觉,要不破晓你还是回去得了。”
还没等破晓说话,卫颖就笑道:“嗯,也好。××山庄我听说很好玩,有很多室内活动,要不你们俩一起去吧,破晓培训,敏知可以唱歌啊钓鱼啊打保龄球。”
敏知轻轻地拐她一下:“我这么丑,怎么出去玩?室内也不行。”
说话间破晓的手机又响了一次,短信来了三四条。
屋里一下沉默了。敏知恳求地看了卫颖一眼,卫颖叹气回屋,敏知对破晓说:“我知道你忙,答应人家的事临时反悔也不是你的风格。你回去吧。其实,”她顿了顿,“有些事情我想自己安静地想一下。过几天我们好好谈谈,成吗?”
破晓默默地注视着她,心情极端复杂。过了很久才凑过去,抬起她的下巴,重重地吻下去,唇齿间尽是温柔缠绵。又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低声说:“照顾好自己。周一一早我来接你上班。”这才离去。
他走后敏知坐在沙发上发呆。卫颖把一杯热巧克力放到她面前。
“你说,他会不会爱上别的人?”敏知突然问。
卫颖喝了一口饮料,慢吞吞地说:“这种患得患失你难道不该早就有吗?”
敏知垂下头去,热巧克力的香味里带着淡淡地苦涩。卫颖拍拍她的手背:“依我看,他没有。他这么忙,除了你谁受得了?”
敏知感激地笑笑:“你今天下午不是要跟王归农他们出去的?”
卫颖懒洋洋:“不去,我要在家腻着你。”
敏知站起来拖她:“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我累了这两个月了,真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两天。”几次劝说加恐吓,终于把卫颖也送走。
屋子里空荡荡的,敏知如释重负地靠在沙发上。右手碰到硬的金属,正是她的手机。她拿过打开短信信箱,一条一条看那些收到的短信。
“我去上班了,今天下雨,你开车小心。”
“开会中,无聊,想你。”
“听说有个餐馆不错,明天带你去吃。”
“吃夜宵吗?我来接你。”
笑意慢慢涌上敏知嘴角。这样可爱的破晓,她怎么能怀疑他不爱自己呢?关敏知,你太可恶了。她在心里责备自己,于是狠狠地揪了揪自己的脸算是惩罚。
卫颖到晚上回来,照例趴到沙发上捶着腰唉声叹气。
“你们干吗啦?”
“爬山,看夕阳,然后就着夜色下山。我的天,幸好我没夜盲症。”
敏知哈哈大笑:“今晚月亮多好啊。你也太现代人了,要路灯不要月光。”
卫颖不知怎地突然来了精神,一翻身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敏知:“你这话怎么跟那个大远似的?他也这么说来着。”
敏知好奇:“你见到他啦?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一个帅字了得。”
敏知从来没有听过卫颖这么表扬一个异性,顿时兴趣高涨,追问道:“是吗?他作为高手没折磨你?”
“没。”卫颖嘻嘻一笑,手放在脑后枕着,似无限神往,“他人不错,下山的时候拉着我走了好几次。有几个坎我也是踩着他的肩头跳上又跳下的。”
“呵,你厉害。”敏知惊叹。
卫颖切了一声:“所有去的女性都享受了这个待遇,我厉害什么?”
敏知沉吟:“会不会太博爱了?”
卫颖终于笑出声:“想什么啊?这个男人有担待。据说谈过两个女朋友,其中一个以前也跟着这个小组一起玩的。都谈婚论嫁了她突然反悔,闪电嫁了个大款,组里的人想安慰他,他可从来没说过女方半个不字,也不许别人议论。还一直单身,洁身自好着呢。”想想又扬扬自得道,“那些小丫头的心思我能看不出来?比如候樱樱,王小羽之类的。可是他啊,和气热情,却保持适当距离。极品,”她郑重断言,“极品。”她看了敏知一眼,意味深长。
敏知已经开始忧心忡忡,默不做声。卫颖要是喜欢上这个大远,那徐澈怎么办?以前不觉得徐澈有多好,可是上次学车又推荐王归农的事说明他是多么靠谱的一人啊,简直千里挑一。而卫颖也不是对他没有好感,本来大有机会。结果就因为自己,这事儿可能要黄了。
敏知自责已极。徐澈好心介绍他们去参加户外活动,结果就把卫颖介绍给别人了?虽然说一定会有单身男性为卫颖所倾倒,可是敏知对徐澈有信心,觉得别人都难以跟他媲美。哪知现在出现了一个极品,天上有地上无的,徐澈再怎么样也是个凡人,不如他帅,也不会什么攀岩滑水的玩意儿,这对比就有些明显了。
说来说去,还是怨自己,要是自己今天没事能跟着卫颖一起去,也许就能犀利地观察到此人的缺点,回来一五一十地讲给卫颖听,卫颖就不会被迷惑了。上次介绍高瞻给卫颖认识,敏知已经受够了良心的折磨,这次又这样,会不会晚上失眠?
“不行,下次哪怕刮刀风下剑雨我也得跟着去看看。”敏知暗自想,又沉吟,想到要是这个人真的这么好,卫颖跟他在一起能幸福,自己也只好牺牲一下良心这东西替这俩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了。
卫颖看着她坐在那里表情变幻莫测,扑哧笑出声:“关大妈,您又在发挥居委会联想了吧?”
敏知被揭穿,恼羞成怒地大声辩解:“胡说什么呀?”还是遏制不住好奇,加了一句,“真有这么好的人?”
卫颖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揉着肚子走回去,一面小声说:“是啊,真这么好。可是我卫小姐也不是没遇到过好男人。”表情渐渐温柔,伴着永远无法释怀的心酸。
周一破晓送敏知上班。到了公司大家都吓了一跳,要不是知道敏知跟个女性合住,简直以为她被家暴了。又听说她那辆威风凛凛的奥迪Q7这么快就进了修车厂,个个扼腕不已,尤其是男性,痛心疾首差点热泪长流,暗想这车给她开果然浪费。
敏知本来要请高瞻吃饭,结果他去了外地,也只能暂缓。
又到周五,敏知特意提早下班去买菜,等破晓接她去破晓家吃晚饭。
破晓到厨房偷看,见到是牛排大喜,抱着敏知说:“好久没尝你做的牛排了,我觉得餐厅里做的都没你做的好吃。”敏知笑:“你不是饿坏了?那就快出去摆饭桌铺桌布。”
“得令。”破晓干净漂亮的行了个军礼,一溜烟跑了出去。
敏知端着盘子走进屋里的时候,有刹那难以适应那昏暗的光线。桌上摆着蜡烛,破晓坐在那里懒洋洋地笑着。他的眼睛特别漂亮,好像深潭,让人不由自主的陷落进去,尤其是当映着烛光的时候,好像月亮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水面。
传说里听见水妖的歌声人会不知不觉地走入水中,心甘情愿被溺毙。
敏知看到破晓的眼睛,就是这么心甘情愿。
她走过去,把盘子放好,有些紧张地理了理头发:“吃吧。”
破晓伸头看她的盘子,像个孩子似的不满:“你那块比我这块肥。”
敏知笑嘻嘻:“人家做牛排,这些肥肉最后都不要的,不健康。不过我就喜欢吃,贪嘴,不顾后果。”
破晓说:“我也喜欢吃,我也不顾后果。”于是动手切敏知牛排上的肥肉。敏知大叫:“你还点着蜡烛呢,抢什么抢,破坏气氛。”
两个人笑闹着吃完晚餐。破晓开灯察看敏知的伤,四五天下去,那些青淤并没有消散,他看得难过,低下头亲了又亲,嘴唇的力度无比轻柔,像羽毛一样拂过。
敏知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地问:“破晓,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破晓已经知道今天必然要谈到这个问题,这五天来深思熟虑,答案也非常顺溜:“是,怎么不是?”
敏知一颗心像水一样化开,无声地流过春日夏夜秋午冬晨。过往岁月再缤纷,也不抵这一刻最浅白朴素的一个“是”字。
“敏知,敏知。”他在她耳边呓语,“就算,就算我们不是情侣,也有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你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所以,我更要慎重。你知道我最怕什么?最怕让你伤心啊,所以我不想太快。欲速不达,这道理我总是懂的。”
敏知渐渐冷静下来,她离破晓远一点,心头难辨悲喜。这番话是太典型的破晓风格,很清楚,又很让人迷惑。所以她小心地问:“那你想不想要一段时间冷静下?”
破晓笑了,伸手把她重新搂过来,坚定地说:“不要。”接着又说,“宝宝,我下周去杭州出差,你跟我一起去吧,请两天假。”见敏知不答话,他像个小狗那样用嘴唇蹭她的头发,“你瞧,我回来这一年多乖啊,做到了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敏知你要奖励我。”
敏知扑哧笑了,拉拉他的头发表示惩罚,又不舍得拉太重:“好,好,好,我去。你帮我祈祷Frank准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