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眼睛一沉,刚要说话,却是被一边的同伴阻住,“进去吧,不能太久,县衙有规矩。”说罢后,侍卫手一扬,推开大黑门,让秦婉进了去。
秦婉身子一进去,大黑门关上,两名侍卫立起身子,分站两旁,仿似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般。大黑门前边道路拐弯处站着两个人,一人身穿蓝色官服,月光下的脸尽是恭敬,嘴角扬起想露出个笑,却又不敢。这位身穿官服的人恰是栖月县县老爷,而他面对的人,身上服饰很是普通,稍稍加厚的粗布衣裳,一双眼睛溢满光彩,着实有神,再往下看,脸上却是有一道疤!
县老爷刚要说话,就被眼前男子阻住,侧过身子,男子冷冷说道,“秦广洪已然休妻,刘娣,秦婉和秦翠翠,皆和秦广洪无关联。秦广洪之弟,全家迁出水岭村,到破败之地,任劳三年,田地皆封。”冷声如同寒风一般,直入骨髓,县老爷忙不迭领命,本来对秦广洪的事,他没如此上心,贩卖私盐,财产充公,全家皆斩,以儆效尤。谁知,今儿来了个他不能惹的人。看到那令牌,再联想起百姓口中说的叱咤战场的骁勇人物时,县老爷着实心惊了一把。
恭敬地领命并保证不会牵扯刘娣,秦婉和秦翠翠这三人,如此,男子才转身离去,县老爷抹了抹额头,手心尽是凉意。
入了大黑门的秦婉,走过一条狭长甬道,牢里很安静,只有昏黄烛光闪烁,牢房里的人有的睡着,有的抬起头来恹恹地瞅她一眼,正在想秦广洪会关在哪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秦婉身子一僵,那声音仿似老了几十岁一般。
秦翠翠两眼禁不住溢出泪水,哭声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只呆呆地看着牢房里的秦广洪。爹竟老了这么多,头发多了好多白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上,身上的衣裳全都破了。
“婉丫,翠翠,真的是你们,爹……我还以为眼花了。”说到爹这个字时,秦广洪顿住,抬头望了眼秦婉,秦婉恨他入骨,前几天他还想着把水岭翠的田地屋子夺回来。
秦翠翠毕竟年岁小,甩开秦婉的手,奔向关押秦广洪的牢房,双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透过栏杆空隙抓住秦广洪的手,低声啜泣喊着爹爹。秦广洪的心被秦翠翠这声爹爹喊得都要化了,怎会到如今这地步。他知道,贩卖私盐此事一暴露,就是一个死字。
秦婉迈步到牢房前,蹲身下来,把黄纸包着的几个馍馍递给秦广洪,秦广洪眼睛一愣,继而接过黄纸,打开黄纸,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玉米馍馍,闻着熟悉的味道,是娣娘做的,秦广洪眼泪就这么无声地落了下来。
“娘说,把这个给你,你吃饱了好上路。”秦婉淡淡地说道,只言片语,如同冰渣子般直刺秦广洪的心。
秦广洪说不出话来,右手颤抖着拿起一个玉米馍馍,塞进嘴里,大大地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娣娘做的玉米馍馍。他刚娶娣娘那会,家里穷,每天都吃娣娘做的玉米馍馍。
秦翠翠哭的肩膀直颤抖,秦婉拍了拍秦婉,“我们在这的时间不长,把东西给了你,我们就走。”
秦广洪一听,立即抬头头来,“等等,婉丫,在爹死之前,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爹爹?”秦广洪双眼里充满希冀,当初抛下休书时的气愤,仿似不存在一般。
秦婉站起身来,看了秦广洪好久,最后一声叹息,“桃子和你一起入狱,是不是要等生完肚子里的孩子才能上黄泉路?”
话音落下,寂静蔓延,秦广洪怔怔地看着秦婉,婉丫不肯原谅他,即便他不日就要问斩,婉丫仍是不肯叫他一声爹爹。桃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贩卖私盐,全家皆斩,县衙怎会让桃子生完孩子再赐死她?
“秦广洪,我该谢你,给了娘一封休书。”秦婉说罢后,一把拉起秦翠翠,直接把她往外拽。秦翠翠回头喊着爹爹,秦广洪不敢看两个闺女,低着头看着玉米馍馍,无声泪流。
“大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出了大黑门,秦翠翠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秦婉,爹就快死了,大姐却是这么狠心地伤了爹爹。就当是假的,骗爹爹,叫他一声爹爹就不行吗?
秦婉瞪了秦翠翠一眼,“翠翠,我们的爹爹早就死了,他抛弃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伤了就是伤了,无法原谅。”一语落下,秦婉不再理秦翠翠,脚步一迈,往前边走。
看着秦婉的背影,秦翠翠僵住,伤了就是伤了,无法原谅。
秦婉知道秦翠翠最终会跟上来,走了几步后只是放慢脚步而已,心仍是揪地紧紧的,有什么东西仿佛要滚落下来,秦婉立刻抬头,让那该死的东西回到眼睛里去。
走到小道中央,秦婉看到四个人抬着一个竹担架,听到四人的对话时,秦婉脚步停住。竹担架上的是桃子,入狱当天,小产,孩子已经成型,死胎没有马上排出来,最终要了桃子的命。一尸两命,秦广洪终究是没有儿子的福气。
前不久还在婉翠医馆嚣张的桃子,现在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竹担架上。人啊,不能做缺德事,报应总会来的。
秦婉出了县衙大门,和守门侍道了声谢,而后迈步走向马车。走了约莫两三步,后头传来一声急唤,秦婉步子一顿,出声之人乃是吴氏。她不想理睬吴氏,吴氏是如何待她和她娘的,秦婉记得清清楚楚。
吴氏头发被风吹乱,背上背着个粗布包袱,突来横祸使得吴氏一下子憔悴不已,颤抖着双手拽住秦翠翠的手,一声声唤着翠翠。秦翠翠有些动容,出声唤了一声奶奶而后又抬头唤了声秦婉。
秦婉回过头去,略略地忘了吴氏一眼,继而走到吴氏身边,拿出身上剩下的几两碎银,递给吴氏,轻声道,“这些碎银你拿去,此事牵连秦家人,你不可在这里,不然,迟早被抓去问斩。”说罢,秦婉猛地一扯秦翠翠,将她从吴氏手里拽了出来,吴氏一整天没吃饭,全身已无多大力气。因着秦婉突来的动作,步子硬生生往后退去。
秦翠翠还想说什么却是被秦婉一记眼神给堵了回去,秦婉倾身在秦翠翠耳旁说道,“翠翠,秦广洪之事,吴氏脱不了干系,若我们认她,把她接回去养着,官府定来拿人。”说到这里,秦婉停住,手拉住秦翠翠,将她往马车那处带。
或许,此事若再闹大些,官府来个杀鸡儆猴,将休弃一脉也牵连进去,也未尝不可能,思及此,秦婉眉头一皱,绝不能认吴氏。
吴氏没有再追上去,看了眼朝前疾驰离去的马车,吴氏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她能有孙子,屋子田地不会落到老秦家或者方家的手上。何曾想到,刘府会突地退了米粮生意亲自到乡野去采买,逼得广洪去做那贩卖私盐的事。她一大把年纪,田地屋子都没了,老秦家不会认她,她只能依仗婉丫。
马车里,秦婉没有说话,两眼看着车顶,两眼放空,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仿似在想什么又仿似什么都没有想。秦翠翠低着头,亦是不做声,家里突遭此事,易贺哥哥却是不在,他还会回来吗?离开了那么久,易贺哥哥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车夫鞭子一扬,马蹄子带起尘土,在冰冷的冬日夜里,纷扬起来。行驶到婉翠医馆前,马车停了下来。秦婉和秦翠翠下了马车,医馆外屋蜡烛摇曳,刘娣听到马车声音,立即起身打开大门。
秦婉从外屋柜子里拿出十个铜板,今儿夜里挺冷的,车夫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多给些铜板是应该的。车夫老实人一个,说这铜板多了,连声说不要,最后秦婉硬是塞给了车夫。车夫抬头望了眼医馆大门,轻轻念了句婉翠医馆。这车夫是个识字的。
“我家不住在淮林街,但是听说过婉翠医馆,我听旁人说,婉翠医馆的大夫是个菩萨心肠的。有这样的大夫,咱才放心。”车夫说罢,哈哈一笑,而后跳上马车,马鞭一扬,往前驶去。秦婉回到外屋,关上屋门,刘娣唇瓣抿地紧紧的,秦婉知道,其实娘担心秦广洪,即便秦广洪做了这么多伤她的事。她娘,就是傻。
“娘,他挺好的,行刑了,他就能解脱了。”秦婉说到这里,看到娘的脸沉了下,终是不忍心,上前搂住刘娣,轻语道,“活着的人就该好好过日子,还要把日子越过越好。今儿晚上,我陪娘睡,好久没有和娘一起睡了。”
秦婉说到后面,话语里带了些俏皮,刘娣抬头,露出一抹笑,扬手在秦婉鼻子上点了下,似无奈地道,“你呀,咋还要和娘睡,以后谁娶你。”
就在秦婉要回话的时候,屋门被敲响,刘娣和秦翠翠眉眼皆是一愣,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秦婉的脑子里却是浮现出吴氏,也不对,吴氏没有马车坐,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的。到底是谁?
存着疑惑,秦婉站在屋栓前,并没有开门,对着屋门朝外说道,“请问,来者何人?”话音落下,一记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悦来客栈的掌柜。心一落,秦婉又担忧了起来,掌柜听说了秦家的事,现在要把屋子收回去?但是地契都已经改在她名下了,不能说收就收的。
屋门打开,掌柜衣领子竖了起来,围在脖子周围,鼻子冻地通红,秦婉看掌柜冷地不行,立即迎掌柜进屋门。刘娣问了声好而后转身到灶屋处端一壶热水来,掌柜怕是一路走过来的,鼻子通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