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张家两老表在河边自留地里，给那些辣椒秧浇水。
此时天就快黑了，原野里到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两老表在河堤上，边给秧苗浇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那绺自留地并不宽，他们挑来几担水，便将那些秧苗浇完了。
然后他俩便坐在河堤上，拿出烟袋烟杆，想卷支旱烟来抽抽。
张老二在卷烟时，不经意抬起头，朝着那滔滔河水望了一眼。
这一望不要紧，他竟然发现洪水里有头粗角牛牯被冲下来了！
牛水性好，不怕淹，掉进洪水里，自己就能找着地方爬上岸来。
只有河岸太陡、水流过于湍急、或腿脚有伤，才会被洪水冲走。
张老二发现这头粗角牛牯很陌生，绝对不是上游几个生产队的。
——附近生产队有多少牛，是哪些娃娃在放，他知道得很清楚。
它不属于上游几个生产队，便肯定是从大山里被洪水冲下来的。
一头牛从大山里冲游下来，还漂这么远，应该是腿脚受伤了。
所以看着这条牛，张老二赶紧带着表弟，迅速下到河湾里去。
河湾水流平缓，他们冲到岸边，脱掉衣服裤子便跳进河水里。
他们两老表水性不错，游到河中央，牵着牛鼻桊，拉着那头牛。
那头牛缰绳已经挣断了，仅有一截短皮绳，还拴在那牛鼻桊上。
那条牛很温驯，两老表牵着皮绳，毫不费力地将它拉到河岸边。
把这条牛拉到河岸边很容易，要把它拖上岸，可就很费事儿了。
因为它好象腿脚受伤了，可能还伤得很重，根本没法走路似的。
他俩拉着牛鼻桊，推着牛屁股，好不容易才将它弄到岸上来。
这时他俩才发现，这头牛竟然没受重伤，只是左前腿脱臼了。
它后腿缠着缰绳、绕着块牛圈石、上面缠附着大量枯枝野草！
难怪它挣扎着，怎么都爬上不岸，原来是腿脚缠着草渣重物。
可能昨晚上游某个山村洪水暴涨，冲毁牛圈，将它冲卷到河里。
在挣扎奔跳过程中，它不知怎么就把缰绳牛圈石踩缠到腿脚上。
牛圈石缠着缰绳，裹着大量秸草枝叶，在水里重得跟碾磨似的。
要不是拖着这些草渣重物，它可能早就挣扎着从河里爬出来了。
它在河里泡了一天，冲那么远，还能活下来，实在有些不容易。
按着常规，他俩这时应该解开缰绳，拿掉牛圈石，扯掉秸草枝叶。
然后将牛牵到村里，报告队干部，让人将它关在圈里饲养起来。
——以前发洪水，村民在河里捞到鸡鸭猫狗，便谁捞着归谁所有。
捞到肥羊架子猪，便见者有份，杀了谁都能分到肉，打顿牙祭。
要是捞到牛马骡子，便得交给生产队，由队里派人员看管喂养。
之后要是没人来寻，或寻找者说不对特征，这牲畜便归生产队了。
要是有生产队派人来找，能对出牙口特征，这牲畜便得还给人家。
当然，你帮人家喂了这么久牲口，他们会酌情赔偿些饲料人工钱。
所以张家两老表在河里捞到这头牛，理应牵回去交给生产队喂养。
然而那天他俩却没按规纪做，而是动起了私心，打起了歪主意。
因为这头牛要是交回去，他们最多被队干部表扬几句，加点工分。
以后要是有山里人来找到它，最多就是商良着赔些饲料粮食而已。
这些饲料粮食数量有限，赔给生产队，他俩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可要是狠着心肠将这头牛弄残，大家便能毫不怜惜地杀它剐肉吃！
杀头牯牛，够他们村所有人大快朵颐，好好吃两顿肉，打打牙祭。
要是杀食掉这头水牛，以后山里派社员出来寻找，也是死无对证。
他们怎么能确定这头被大家杀食掉的水牛，就是他们丢失那头呢？
这样一来他们再怎么怀疑不满，都只能吃哑巴亏，悻悻离开了。
当然牛是庄稼人耕田犁地的好帮手，是不可或缺的主要劳动力。
很多地方，人们都把牛看得无比重要，简直就跟衣食父母似的。
残害健壮耕牛，无论在哪儿都是丧尽天良、罪恶极重的缺德事。
然而在那赤贫饥饿年代，人性扭曲，再缺德的事都有人偷着做。
最主要的，是当时是傍晚，周围除了他两老表，根本就没其他人。
只要他俩守口如瓶，保住秘密，便谁都不知道他们做了缺德事。
他们村土地贫瘠，生活穷苦，很多人家平时连过节都没钱买肉吃。
他们两家人已经半年没打过牙祭了，孩子们连闻着肉香都流口水。
所以他俩把牛拖到岸边，随便商良几句，便决定狠着心肠弄残它！
前面不远处，有段河堤陡得跟断崖似的，看着差不多有两丈多高。
于是他俩拉着短皮绳，推着屁股，将牛牵到那断崖陡峻的河堤上。
然后他俩让到旁边，使着劲儿，合力一推，将牛活活掀下去了。
这段河堤巉岩陡峻，这条牯牛数跌摔下去，不死也只有半条命！
那牛轰然跌摔下去，砸到岩壁，惨嚎两声，便滚落进洪水里了。
这里是浅水区，洪水刚没过膝盖，那牛摔掉进去便再没爬起来。
它可能摔断腿骨，砸折腰椎胸肋，再高明的兽医都治不好它了。
两老表做了这件亏心事，缺德事，哪还敢去仔细查看其伤势啊。
所以见牛跌倒在滔滔洪水里，他俩迅速挑起水桶，从河边离开了。
他们当然没回家，而是到村里去报喜，说他们捡到条残废水牛了。
很快便有队干部带着大量村民，举着火把，到河边来查看情况。
他们人语喧腾欢天喜地地来到河滩上，开始查看那条牛的伤势。
此时那条牛淹躺在洪水里，奄奄一息，怎么吆喝驱赶都站不起来。
大家人多力量大，绑着粗绳索，将它强行牵到旁边石滩河岸上。
这期间大家发现它腰身腿脚处鲜血淋漓的，好象伤势还比较重。
大家举着火把，凑过去仔细一看，发现它腰椎腿骨都摔断砸折了。
看来这头牛已经完全残废，再不可能耕田犁地，帮着干农活了。
一头残废耕牛，养着也是糟蹋草料，还不如杀死了，剐肉吃呢。
所以看着这条牛彻底残废后，大家便知道今晚捡到笔意外财喜了。
大家欢天喜地喧闹吵嚷着商议了一番，便决定将这条牛棰杀掉。
很快便有人找来铁锤刀具，开始动手棰杀肢解起这头残废牯牛来。
很快便有许多婆姨孩子睡不着觉，纷纷披着衣服，赶来看热闹。
以致那晚河岸上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喧闹得像在逛庙会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