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犹存的年俗
甘肃,历史悠久,民风淳厚,至今仍保留着许多古老的民俗风情。特别是毗邻古都西安的陇东,为中国农业文明的源头之一,民俗文化资源蕴藏尤为深厚。在色彩纷呈的岁时民俗中,春节(俗称“过年”)是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从过“小年”算起,时间持续一月之久,民俗事象十分丰富。
腊八
一进入腊月,“年”的氛围就渐渐地浓了。“腊鼓鸣,春草生”,腊八节拉开了“年”的序幕。从这天傍晚开始,人们围在一起敲锣打鼓迎春,一些村庄开始排练春节社火。腊八一大早,孩子们就提着用菜蔬冻成的五颜六色的冰花串门游乐,争比谁家冰花最好看。更有趣的是吃腊八饭,家家用五谷杂粮做成风味各异的粥。吃腊八粥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说释迦牟尼当年苦修时,瘦如枯柴,某牧女盛了一碗乳粥给他喝,他因此恢复了精力,并得道成佛。后世佛徒因了这个故事,便称腊八为“成道节”。宋吴自牧《梦粱录》云:“自冬至后戍日,数至第三戍,便是腊月,谓之君王腊。此月八日,寺院谓之腊八,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亦设红糟,以麸乳诸果芋为之供。僧或馈、送檀施贵宅等家。”一说朱元璋幼年贫困,在饥肠辘辘时,与伙伴们拼凑了一些大米、粟米、红枣熬粥,后来他当了皇帝便命御厨在腊八日为他熬这种粥喝,民间便称此为腊八粥。在甘肃民间,是日早晨,邻里以腊八粥相送以示友爱。也要给畜禽吃一些,还要在宅内四处点撒。腊八粥盛在碗里呈粮囤状,以视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天水乡下吃腊八粥时,则要舀出一碗,置在正屋供桌下,直到正月初一早上迎来喜神后,给牲畜拌草。天水俗谚:“腊月八,啪沓沓。有米饭的吃米饭,没米饭的掐娃娃。”是日,天水有吃迷心饭和掐娃娃的习俗:迷心饭为米饭或糁饭,吃迷心饭亦即风靡全国的吃腊八粥。据说吃了它就可以迷(糊)住心,不再考虑任何事情,而一门心思地办年过年了。过去,人们生活困难,吃不上腊八粥,就“掐娃娃”,此俗今已无存。
腊八前后,家家打扫窑洞房屋中的灰尘,叫“扫穷土”。“腊八”还是个占卜的日子。腊八前一个晚上人们往往在窗外放置一满碗糖水。腊八日早起,取回结冰的糖水碗,看冰面向何方突起,则预兆这方来年收成好。然后击碎冰块,全家人都取来吃,好像分享丰收果实似的。镇原一带则盛一碗水放在牲口的“亮槽”即白天吃草的露天槽中,腊八早上根据碗中的冰纹像马还是像驴、像羊预测来年六畜的生长。
在静宁一带乡间,每逢腊月初八,一大早人们就唱着《拉兵马》歌谣,去附近河里搬冰块。俗称“拉冰马”。全家老少一齐出动,提上镢头,敲破冰块。肩挑肩背,驴驮马载,一趟一趟把(冰块)运回家,堆置在大门前和院子的四方五地(即院中及四方)以及马厩牛棚、猪圈羊窑和桌子、衣箱、面柜、窗台上。天水称此为“打腊疙瘩”。天水农村在腊月八这天清晨,人们早早起床,奔向山泉处挖冰块,俗称挖腊疙瘩。相传在挖来的腊疙瘩上可以预测来年庄稼的丰歉。冰块上冻结成的图像像哪种作物,预示哪种作物来年必然大丰收,在安排该年的农事时便多播种这些作物。腊疙瘩一部分放置在正堂供桌下,一部分埋在厕所的干灰里。此俗大概缘于冬季祭祀水神和汲新水淋浴祓禊的仪式。
小年
即腊月二十三。《中华全国风俗志》:“旧历腊月二十三日,俗谓小年节。是晚各村各户,无不祀灶神者,名曰祭灶。主祭之人,必为家长。礼拜时身后跪一幼童,双手抱一雄鸡,名曰灶马。家长叩头毕,向灶神祷祝数语。祝毕,一手握雄鸡之颈,将鸡头向草料内推三次,一手将凉水向鸡头倾洒。鸡若惊战,便谓灶神将马接受”。这一天,甘肃广大农村依然保持着杀鸡献灶的习俗。
小午这一天还要烙灶饼和献灶糖。我国汉族地区大部分乡村都有此习俗。灶神又称为本家司命、灶爷,属于五祀之一。天水一带祭灶节当日晚饭后,女主人要烙灶饼十二张,寓一年十二月。若逢闰年,则为十三张。灶饼薄厚若韭叶,大若碗口。烙好后先叠置灶头,之后点蜡焚香,磕头祭祀。接下来将每张掰出一点,抛于厨房顶上,意味着灶君已经享用了。这时,家人才可以食用。献灶糖就是要把灶神的嘴涂甜,黏住灶神的嘴,让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陇右个别地方有腊月二十四祭灶的习俗。俗谚:“腊月二十三,打发灶爷上青天;腊月二十四,打发灶爷上柳树。”腊月二十四祭灶其实古已有之。范成大《祭灶词》云:“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献,豆沙甘松粉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春节
春节一词最早见《后汉书·杨震传》:“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心焦。”这里的春节,是对立春节气的简称;作为节日在古代则称元旦、元日、元正、正旦等。“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新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在汉语中,“元旦”是一个合成词,“元”是“初”、“始”的意思,“旦”是一个象形字,表示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元旦”之意就是“初始的日子”,即一年的第一天。元旦的前一天称“除夕”。辛亥革命后,在公务活动中改用公历。将公历新年第一天称“元旦”,夏历(农历)新年第一天改称“春节”。年在中国历史上有不同的叫法。唐虞时称“载”,夏时称“岁”,周代始叫做“年”。“年”字原是“稔”字的初文,是谷物成熟的意思。“五谷皆熟为有年”。可见,年和农事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后来演变成了祈请丰收的喜庆日子,继而成为华夏民族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
除夕腊月三十(小月为二十九)这天,称为“除夕”。这天在陇东,人们早早起来,不待梳洗,全家人便一齐动手,糊窗纸,贴窗花。然后用麦糠泥将屋里的老鼠洞和墙皮脱落的地方泥好,俗称“泥年”。在农村,“年”有“好”、“全”之意,泥年就是泥“全”,象征团圆和完好。还有一种说法是,妖祟常趁人们过年时窜入人家,经过“泥年”,外界妖祟就无缝可入了。另外,过年时,上界天神也将到下界人间巡视,如果发现哪一家的院落屋舍破败,就会认为这家主人是懒汉,便不给这家赐福。因此,人们都要赶在年前将屋舍里外用泥巴泥好。
大年三十这一天,不管是不是乡镇的逢集日,这天都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集日。凡年事年货未备齐者,便早早地动身,赶往集镇置办。因是置办年货的最后一次机会,天水人叫“抢集”。这天的货物价格波动极大,贵则可贵成天价,贱则可贱成垃圾。“抢集”最迟要在当天晌午后结束。
腊月三十白天,还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贴门神、挂春联。贴门神在人们心目中是件大事。旧社会识字人少,山区老百姓找不到人写,就用锅烟代墨,用茶碗在红纸上印几个圆圈,以代替春联和门神。今天,这类门神自然是很少见了。从地县到乡镇,腊月二十一刚过,繁华街头便成了一片春联和门神的海洋,卖主研墨铺纸,当场挥毫制联。人们怀着兴致围拢观看,看中之后便欣然请一幅回去。
门神、春联为红纸。有孝人家则有别,第一年为黄纸,第二年为紫纸或蓝纸,第三年才能换成红纸。贴门神有时间讲究。陇东是周人的发祥地,周代庆丰祭祖的习俗流传至今,今天的陇东人还是非常重视祭祖的。陇东的祭祖不像有些地方到坟地里烧几张纸就可以了,而是要到坟地恭恭敬敬地把“家亲”迎回家里祭祀。所以,门神一般都在下午迎回“家亲”之后才贴。否则,门神守住门,先人的灵魂就没有办法回家接受祭享了。甘肃还有一些乡村也是如此。而在城市,一般在午饭前就把春联贴上了。
当除夕的夜幕刚刚降临,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陇原千家万户门前便挂起了明亮的大红灯笼。庆阳董志塬一带乡村,多在院里竖一高高的木杆,灯笼悬挂在木杆顶上,唤做天灯,以示吉星高照。从除夕夜一直亮到正月二十三燎疳节,夜夜长明。
张灯之后,合家老小便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年夜饭多为饺子,取其团圆之意。和平时吃饺子不同的是,这顿饭的饺子中有一个是包有铜钱或硬币的,谁咬住它谁就最有福气。还有个别地方有吃生肖饺子的习俗,饺子捏成各种生肖动物形状,谁吃到新年生肖饺子,谁就是有福之人。
吃过团圆饭,便该“守岁”了。宋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有这样的记载:“除夕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士庶之家,守炉而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陇上之重守岁,不让中原。俗话说:宁穷一年,不穷一日。这天晚上,日子再苦的人家,也要备些酒菜及瓜子、花生、糖果之类,边守岁,边吃喝,老少咸集,长幼无拘,欢笑畅谈,极尽天伦之乐。平日难得有兴致和闲时间一家人坐在一起长聊,所以守岁之夜也是一年来家庭生活和生产的总结会,是新的一年打算和安排的展望会。在点清油灯的年代里,有经验的老人会根据灯花的形状预卜来年粮食的丰歉。孩子们兴趣是最高的,即使最贪睡的孩子,这天晚上眼睛也睁得圆溜溜的,正是“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苏轼)。据说,守岁时间愈长,便愈能健康长寿。对于孩子们,还有更具吸引力的事,即散压岁钱。家长们早早就换好了新钞票,在除夕守岁时,散给小辈们压岁。为什么要守岁?庆阳一带有这样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主管金银财宝的天神为了使百姓欢欢乐乐过年,在大年三十夜要打开天门把金银财宝撒向人间。但要让每人都捡上一点,谁都不准贪财霸占。但世上贪心人多,有权势的人强取豪夺,把天神散发的财宝霸为已有。天神一怒之下关了天门,再不往下撒金银财宝了。但人们仍抱着幻想,希望天神会散钱财下来。于是,除夕夜谁也不愿睡觉,团团围坐在一起,慢慢形成了熬夜守岁的习俗。这故事听起来荒诞无稽,但却反映了人们对强取豪夺者的愤懑和对富裕生活的憧憬。
陇东守岁,还有一个重要的仪式——“咬鬼”(啃鬼)。所谓“咬鬼”,就是煮一锅肉骨头一家人围在一起啃。“三十啃骨头,鬼祟不敢瞅。”据说野鬼在除夕夜到处游荡,趁人们辞旧迎新之时窜入人家,但听见啃骨头的声音就会畏惧而远逃。一些地方在院子里散放几根柴草,叫“绊鬼柴”。多数人家要在大门外燃烧柴火,这叫“燃火阻鬼”。人们把碗敲得叮当作响,绕火堆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称作“叫鬼”。人们以为“叫鬼”能使家中长年多病的人恢复健康。这种岁末驱鬼习俗,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以啃骨头的声音和动作使鬼惧而走之,则是陇东人的发明。
镇原一带不叫“咬鬼”,叫“啃魂”。啃魂要等到除夕夜12点以后开始,仍是煮一锅带骨肉一家人分啃。据说魂在子时以后才回来附身,因此不到交过夜(子夜零时)谁也不去睡觉,如果谁不小心睡着了,在外游转的魂魄回来找不到本体依附,这人是要生大病的。为了使游魂散魄找到家门,人们在大门前用麦草、禾秆点燃火堆指路,并且耍用细木屑厚厚盖上,叫煨魂。为了让孩子们也能战胜睡魔,守到魂归后才去睡觉,大人们多在啃魂之后才发压魂钱(即压岁钱)。将压魂钱夜里垫在枕头下,魂就不走了。
“啃魂”之前,除夕中午吃顿搅团叫“缠魂”;“啃魂”之后,初一早上要吃细长面,叫“拉魂面”。生命是最可宝贵的,人们总是把生存最关切的要求集中体现在神圣而神秘的过年仪式上。
新年零点钟声一响,新的一年就在人们热切的企盼中降临了。这是“岁之元、时之元、日之元”三元会聚的时刻。霎时,千门万户爆竹声骤起,大街小巷烟花飞舞,人声鼎沸,热闹的气氛达到高潮。“有吃没喝,三十晚夕一盆大火。”许多人家在当院点燃火堆,全家老小走出屋门,围着火堆说笑。天水农家,家长这时要在院子东西南北四方各挖一镢头,之后将镢头插在火炉之中。其寓意一是驱除年鬼,预示来年必定红红火火;一是酬祭太岁,从此四处可以动土。陇东人家的院子里,明亮的火堆燃起来了,在急骤的鞭炮声中,孩子们欢笑着从火堆上跳来跳去,随手把零星鞭炮扔进火中,“噼噼啪啪”的响声平添了几分冒险的乐趣。此即“跳早”,又叫“跳骚”。据说,“跳早”能够除去旧年的秽气,迎来新年好运。兰州一带叫“跳火堆”,河西人称“闹五更”。此时,从未间断的鞭炮声再次密集起来,“熬岁”的人们,在热烈的爆竹声中来到门前的开阔地带,拢起一堆堆干扎扎的麦秸秆儿,燃起团团旺火。娃娃们手舞足蹈,“噢——噢——”地叫着。大人们举起手中的杈杆,使劲地向空中扬火花。扬火花的多是壮年汉子,扬得越快,火花越多越高,预示着新的一年里年境越好。“闹五更”,在个别地方又叫做“烧斗”,是大年初一日迎春的第一乐章。
在陇东、天水等乡村,一些懂古礼重古俗的人家,在这一刻还要举行别致的摞担仪式。老人们一边往火堆里投放葱皮蒜衣,一边对火苗说些祈请的话。如“一摞担,人口兴旺;二摞担,五谷丰登;三摞担,牛羊满田;四摞担,风调雨顺……”一边念,一边把一根扁担从火堆上撂到一边,人们跟着跳过去。祝词念完,向火堆叩头揖拜。在人们的意想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前程,葱蒜的异味赶走了邪恶,而扁担这长年搁在自家肩上的老伙计,就要将吉祥如意挑给这个家庭了。摞担,给庄稼人心上摞上了充实,添上了安慰。火堆渐渐燃尽,杂着柴草和烟花香味的青烟慢慢消散在新年的夜空,把农家虔诚的祈请送上了天庭。
摞担之后,人们稍稍眨上一眼,就早早起床了。在天水,初一早上一开大门要“摔大门担”,家长把扁担抛在地上,边摔边念:“第一摔担,余粮万石;第二摔担,黄金万贯;第三摔担,牛羊满圈;第四摔担,合家平安。”之后,在大门口贴“出门见喜”;槽头贴“六畜兴旺”;箱柜贴“黄金万两”;书柜贴“学好孔孟”;厕门贴“出恭入敬”;骡马鞍上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等祝词。这里还有“摸牛角”习俗:初一早上天麻麻亮,家中老人摸牛角、牛头。因过去的一年中在碾场等农事活动中会有一些作物颗粒粘在上面,摸出哪种残留作物预示该作物来年必定大丰收,安排农事时便多播种一些。
年初一特别讲究一个早字。为了争这个早字,甚至要抢。早早去庙里烧第一炉香,叫“抢头香”;早早去泉边挑第一担水,叫“抢头水”。水挑回来后,孩子们就早早地给大牲口饮水。一些人为了抢早,除夕是整夜不寐的。天水、陇南有“抢快”的习俗:初一早晨天麻麻亮,孩子们聚在一起,东家进,西家出,奔向铺面门店,口内高喊:“快!”“快!”主人则端出核桃、枣、糖果、硬币等相赠,谓之抢快。抢快是一种祝愿活动,快则为快点发财的意思。西和县城的孩子们则是在除夕傍晚,成群结队地到商店门口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