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沧兰江上,翻涌怒吼的江水滚滚流转,蒸腾起漫天的雾气,江面上层层绽开了令人目眩的漩涡,犹如万点幽光闪耀,让见者为之战栗。
沧兰江乃是大鸿国沟通南北的第一长江,北始遥远的雅马雪峰,南至浩渺无际的南海,其间蜿蜒流川千万里,支流无数,在大鸿国境内也有数千里江段,是大鸿国主要的运输河流。沧兰江上,货船往来密集,船橹繁多,沿岸商贾盛行,城郡繁荣。
然而,入冬后沧兰江上的船只却明显稀少起来,商船大多都停滞在各个港口码头上,偶尔只能看见几只小舟从江面上掠过。
肖桃兰已经在冰冷的江面上漂流了两天一夜了,阴森的冷风和强烈的饥饿正无情地摧残她那个只有三个月大的身躯。她娇嫩得可以看清血管的小脸此刻显得异常苍白,婴儿稀疏细黄的头发上挂了层白霜,紧裹着她娇小身子的丝绸早已经被翻腾的江水溅湿。她的整个身子僵硬地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她微微翕张的嘴唇还保留着活着的生命特征,没有人会怀疑她已经活活被冻死了。
一个仅仅三个月大婴孩,居然熬过两天一夜的饥寒,这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一丝丝蚀骨的阴寒,从搓衣盆底,冷湿的丝绸内,渐渐吞噬着肖桃兰的全身,这是比死亡还恐怖的煎熬。死了,一了百了,什么感觉也不再有,但像这般被折磨得一步步走向死亡,有几人能受得住?若非肖桃兰有久经磨练的坚韧心智和毅力,凭这幅娇嫩的身体,恐怕早就见阎王夜去了吧。
“不过,这具身体还真的很不错……可惜了……”
肖桃兰惨白的唇角苦笑地动了动,心里感慨道。旋即,她又心神入定,将体内一丝丝微薄的真气渗透全身各处,以对抗周身的寒气,避免肢体被冻伤。
肖桃兰前世修炼的是内家拳,而内家拳讲究形不露体,内外兼修,《内家拳谱诀》能练出真气内劲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具身体居然如此奇特,前世三年才能勉强练出几丝真气,现在几个时辰就能办到!也是靠着这些微薄的真气,肖桃兰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然,她早就被冻成冰棍了。
虽然不清楚这个陌生的世界,但肖桃兰还是接受了自己活着的事实。只是,她还能活多久呢?仅靠那点真气驱寒保命,显然颇有点杯水车薪的味道……
……
……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夫人还没有生出来吗?这……这真是急死人了,怎么就早产了呢?”
江面中,一艘两层高,形状古朴的楼船上。一个身穿靛青夹袍,面容方正的男子正来回踱着步子,船厢外虽然寒气逼人,他额头生却沁着细汗,丝毫掩饰不住此刻内心的焦急,见到出来的接生婆,便一个劲地追问。
那接生的妇人面露为难之色,艰难的吐出几句:“肖总镖头,柳夫人伤到了胎气,导致肚子里的娃儿早产,可……可偏偏那娃儿足先下,脚踏莲花生……夫人现在已经由于难产而大量出血,再耽搁恐怕会有性命之危。肖总镖头,要娃还是留夫人,你做个选择吧?”
肖彦震闻言,登时如遭雷轰顶一般,面无血色,他知道接生婆这话就意味着夫人与孩子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这无疑是无比痛苦的抉择。但,肖彦震却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知道时间紧急,扯了扯嘴角,略带苦涩道:“先救夫人,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再怀上,夫人没了,一切都没了。”
那接生婆却未动,嗫嚅着嘴不安地说道:“肖总镖头,经这次折腾,夫人她以后很可能再也不能怀孕了……”
肖彦震剑眉蓦然一蹙,却没再半点犹豫,不满地责令道:“没听见我的话?先救夫人,快!”
“是!”
船厢内又是一阵忙乱,人流蹿动,肖彦震面露怅惘,双目无神地望着沧兰江面,整个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半晌过后,船厢里面的忙碌终于停歇了。产婆发髻凌乱地从房内走出来,衣衫上沾染了些许殷红的血迹,她顾不及清理,向着肖彦震的背影道:“肖总镖头,柳夫人的出血已经止住,不过由于出血过多,刚刚昏迷过去了,她目前身体十分虚弱,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心修养,补血凝气。夭折的娃儿也已产出,是个女孩……”
产婆说至痛处,肖彦震已回过头来,双目涨红,煞是寒厉,鹰眸内似有庆幸,又似有悲戚之色,让那产婆琢磨不透他此刻的心境,嘴里的话也不由生生被塞住了。
肖彦震闻言慌忙跑入厢房内,心里却无奈地嘀咕:“是个女孩啊,盈儿最希望的就是生一个女孩了,可现在……她醒来叫我如何向她解释啊?她身体已经如此虚弱,再经不得失去爱女的打击了。”
不一时,一个穿着镖局统一服饰的镖师,跑来向房门前禀报道:“肖总镖头,趟子手在江面上发现一个会发光的不明物事,正向我们的镖船飘来。”
肖彦震眉尖敛起,刚刚痛失亲子,此刻他正处于悲恸之中,本无心情顾暇其他事,但檀州境内盗匪众多,诡计多端,劫镖之事时有发生,令人防不胜防,身为长啸镖局的当家人,他不得不小心。
“走,随我出去看看。”
站在楼船船头,肖彦震随眼望去,果然瞅见不远处一团刺目的金光,正渐渐向镖船船队飘来。载着金光的是一个圆形的木器,在江水中沉沉浮浮,若隐若现,翻腾的江水似乎顷刻间就能将其淹没吞噬,但那木器却偏偏有惊无险地顺流直下。
“咦,一个搓衣盆?”待那木器靠近,肖彦震才发现那竟然只是一个搓衣盆,回头对旁边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道:“赵镖头,命令所有镖船向主楼船收拢,小心戒备,严防有匪船突袭,再派几个趟子手将那搓衣盆打捞上来。”
“是。”赵镖头向肖彦震拱手后,便退下实施调令。
几个趟子手将搓衣盆打捞上船,抬至肖彦震面前,道:“肖总镖头,是一个弃婴。她的父母也真够狠心的,大冬天居然将她扔进江中,硬是令这弃婴活活被冻死了。”
肖彦震低头,望了望卷缩在搓衣盆中不足三个月大的婴孩,紧裹着的华丽丝绸衾子被江水打湿,又被冻得僵硬如冰,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看这婴孩身上的丝绸华贵艳丽,想必也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子女,可惜时运不济,桃花薄命,同我那死去的孩儿一般命苦啊。”想到自己的女儿,肖彦震刚正的脸上不由生出一丝怆然和怜悯之意。
“嗯?!”
那弃婴龟裂的嘴角微微颤了颤,倏地,肖彦震瞳孔猛地一缩,鹰隼一般的眼眸也掩饰不住此刻内心的惊异,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颤动,但却逃不出他锐利的双眼。
“她还活着!”肖彦震似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嘴巴圆张,任凭他如何想象,也无法解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或许是上苍同情他的遭遇,在丧女之后,为了不让盈儿再遭打击,心力衰竭而亡,才特意又送自己一个女儿,以慰其心的吧?对,一定是这样的,素日里盈儿积善积德,心地善良,一定是老天爷开眼,不愿盈儿承受丧子之痛,哈哈。
“快,拿些暖炉和被子来,她还活着呢……”
肖彦震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心底禁不住发出辛酸的狂笑,眼下却是抱起那婴孩,宛若虎豹扑食一般冲进船房内,口里大喊大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