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肖桃兰恍若被一个无形的黑洞所牵制着,身体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四下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死寂的灵魂轻飘飘地浮荡着,似要与身体分离,直至被卷入幽冥黑暗的深处,万劫不复。
坠入冰窟的凄寒,如一条布满荆棘的粗大藤条,一次次抽打在肖桃兰身上,血肉翻卷的疤痕之中,夹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肖桃兰被禁锢的身体却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她不畏怯任何刑罚和皮肉之痛,纵然是刀山火海,油锅炙鼎,她从未向任何人低下头颅。
高傲如斯,此时此刻,肖桃兰却按捺不住心灵柔弱深处的无助和不安。无法反抗,就意味着任人宰割,这种苦涩的滋味,她已经很长时间没体验过了。
冰寒之后,又换作炙热熔浆在她全身肆虐嘲弄,从至冷到至热,肖桃兰的心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知何时,她再一次昏迷过去……
“嗯。”肖桃兰慵懒地挪了挪睡姿,浑身暖烘烘的如泡温泉般畅爽,令她不由舒服地长吟一声。
唇边挂着一丝晶莹液线的小嘴砸吧砸吧的,粉嘟嘟煞是可爱,睫毛微微一动,扇了一扇,一双星闪璀璨的眼睛,在千呼万唤中终于懒懒地睁开。
“震哥,菲儿睁开眼了,她睁开眼了!”
琴弦低叩般,一个清丽悦耳带着浓浓兴奋和惊喜的声音传入肖桃兰耳中,喜悦的振动迅速引起她耳膜的共鸣。
肖桃兰清澈无瑕的眼眸,怔怔地望着眼前两张堆满甜蜜笑意脸孔。一张方方正正,宛若刀削的轮廓,颇为巍然峻峭,隐隐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另一张面孔香娇玉嫩,秀靥胜花,眉毛犹如弯月,眼眸似璀璨星辰,微微蓬松的鬓发低垂,斜插一枚碧玉瓒凤钗,她此刻正半躺在一张檀木描金碧云床上,脸上恬静的笑容令肖桃兰一阵沉醉。
那妇人伸出削葱根纤细的白皙双手,将婴孩大小的肖桃兰从温暖的被窝里抱出,溺爱地将其依偎在自己胸前,浅浅荡漾着,口里嘤咛道:“小鸾菲,娘亲的小鸾菲……”
此刻,肖彦震脸上的威严尽敛,乐呵呵地探出脑袋,在肖桃兰鼻尖前滑稽地晃来晃去,笑吟吟地挑逗道:“女儿,叫爹爹,叫爹爹呀……咦,怎么不叫呢?盈儿,你说鸾菲会不会因为发烧烧出毛病来了,她怎么光瞪眼不叫爹呀?”
“呸呸,别瞎嚼舌子乱说话,你才有毛病呢!菲儿才多大啊,你就要人家喊你爹?我看你是想做爹想得发疯了!”
美妇人啐口噌骂着,脸上却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神情。
“哦,也是呢,看我乐得,嘿嘿。”肖彦震憨憨一笑,望着美妇手中抱着的女婴,见其静雅绝俗,肌肤娇嫩,玲珑可人,小小年纪眼眸之中便有一股轻灵之气,心底更是喜爱非常。
“我猜,她长大后必然像夫人一样环姿艳逸,貌若梨花,雍容贤淑……呃,有点接不上词了,反正就是大美人一个!”
“少油嘴滑舌的,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长大,快快乐乐就足够了,只要远离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刀光剑影,哪怕让她做一个平凡百姓,我也愿意。”
“那可不行,我肖彦震的女儿纵然不能顶天立地,笑傲江湖,起码也得是个人中英杰,我的飞星剑法,劈星斩月,威力无穷,还没人继承衣钵呢?”肖彦震一脸神往地看着肖桃兰,口中唾沫横飞。
“你少拿你们男人那一套说事,整日打打杀杀有什么好,学什么破剑法,鸾菲要学,也是跟我学琴棋书画,修生养性之道。我警告你,休想打我女儿的歪主意!”
“学剑法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拜我为师,哭着喊着只求学得飞星剑法,我还懒得理会他们呢……”
“不行就是不行。”
“凭什么?女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敢再顶嘴试试……”
“呃,不敢了……”
……
肖桃兰错愕地望着眼前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较劲,心底苦笑不已,暗叹世事无常,人生百变。昏迷前自己还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此刻却成了别人怀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婴,更有两个陌生男女在自己眼前唧唧喳喳,乐此不彼地争吵。
细眼打量房内四周的陈设,布置古朴别致,檀木大床旁边是一张红棕木桌,木桌上摆着玲珑细腻的茶海杯盏,一个造型奇特的梳妆台,藤制台面上镶嵌着一面椭圆镶边的梳妆铜镜。屋内三窗镂空,有淡淡的花香从房外飘入,门扉窗户漆成温馨的暖色,很有古意,让肖桃兰有一种闯入虚幻境地的不真实。
“老天啊,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肖桃兰眉梢轻挑,小嘴努起,想说话却又实在说不出来,只吹破一个唾沫泡泡……
柳如盈幽怨地望了肖彦震一眼,突然开口道:“震哥,你先出房外一会吧。”
“出房外?为什么呀?”肖彦震逗着满脸无辜的肖桃兰正起劲,听柳如盈叫他出去,自是不乐意。
柳如盈被他气得直咬牙,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贝齿咬了咬朱唇,道:“鸾菲可能饿了,我……我要给她喂乳……”
肖彦震闻言一愣,嘴里虽然嚷嚷着“喂乳就喂乳呗,又不是没见过”,却还是被满脸黑线的柳如盈赶出了房外。
柳如盈拉下一肩宽松的睡衣襟,露出一只粉嫩,圆润的饱满,将那嫣红一点的豆粒凑至女婴嘴边,染着母亲慈爱的双眼,温情地望着她。
肖桃兰双眼蓦然瞪圆,柳如盈这一举动,让心理年龄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她措手不及,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只是腹中空空的她,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远远快于她的心理,小嘴han住**,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吸允。
登时,一股温热甘甜的液体从肖桃兰口中流入腹内,宛若人间最清醇爽口的琼酿,醇香盈舌,魂牵梦绕。
肖桃兰眼睛仰视着这位美妇,美妇脸上柔情蜜意的微笑深深烙印在肖桃兰心底,兀地,肖桃兰鼻翼内忽然一酸,跟着脸上也绽放出如同美妇一般温甜的笑容。
--------------------------
喝,哈!喝,哈!……
整齐嘹亮的呐喊声从长啸镖局的练武场上传出,划破了落川城宁静的早晨。一个个赤着膀子,凸露着满身肌肉的镖师们,正整齐划一地舞着一套格斗术。
青石为路,古意从微湿的石缝里渗了出来,微蒙的晨雾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脚踩着青石板阶,出现在练武场一侧的幽径上。
那小女孩身穿一袭粉紫色绣衫罗裙,外面搭配一件暖黄色短披肩小外套,一头细密乌黑的秀发刚刚齐肩,额前有细碎的流斜刘海,卷长的眼睫毛下,是一双隽秀清澈的秋水剪眸。嘴角轮廓弧线轻柔,格外引人注目,是的的确确的樱桃小嘴,细腻朱红的唇瓣抿起,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显露出匀称的尖下巴,十足一个美人胚子。
肖桃兰,不,应该是肖鸾菲,顺着雕琢纹路以致自然流畅的青石板路,在廊下一直穿过练武场。她双臂交叉掩着,很是老气,这显然不是四五岁女孩应有的动作,所以姿势显得很滑稽,不过她本人却浑然不以为意。左手牵着一条浑身墨黑长毛的巨大寻血猎犬,一幅优哉游哉的神情。
那寻血猎犬足有一米多高,雄健的骨骼构造,加上咧嘴露出锋利尖牙的凶狠相,在年仅五岁,身高刚过一米的肖鸾菲面前,确实显得太过庞大,很不和谐。
肖鸾菲双眼微闭,含光内视,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清晨净爽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部,又缓缓吐出,吐故纳新,从容淡定,这正是内家拳养气修炼之法。前世她的内家拳意境就以达到了宗师境地,所以现在可以随心所欲,且行且炼。
肖鸾菲这举动若是让其他人察觉,那将会是何等惊骇!殊不知修炼内息之时,最忌讳分神心躁,所以但凡练武之人在修炼内息心境之时,大都寻找僻静之地静坐以安神,而肖鸾菲却可以一边散步,一边敛神修炼,在这个世上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了。
肖鸾菲徐徐而行,后面那只寻血猎犬则仰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不紧不慢地跟着,俨然成了她的侍卫一般。虽然肖鸾菲在外人看来,由于父母的溺爱,小小年纪就颇有朝刁蛮纨绔小姐方向发展的势头,但她本人还是相当自律的,每天清晨都很早起,从不睡懒床,这让肖家长啸镖局的大大小小诧异不已。
“鸾菲小姐,这么早就带着黑虎去后山散步啊?”
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镖头服饰的男子站在众镖师前,双目如鹰隼一般巡视全场,满腮的胡渣像插乱的苗。他见肖鸾菲牵着寻血猎犬过来,脸上堆着笑容上前打招呼。
肖鸾菲微闭的眼眸半开,瞟了那镖头一眼,脚步却继续向前未停:“嗯,早晨的空气清新,运动运动总是好的,赵镖头你忙你的吧。”
赵云贵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啸镖局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位小祖宗老气横秋的谈吐,大家也不过当她有学大人口气说话的怪癖罢了,都已见怪不怪了。
望着肖鸾菲渐行渐远的身影,赵铁山堆着笑容的脸上慢慢变得怪异,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了捂怀中的衣袍,眼珠骨溜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风卷过,赵镖头的衣袍被掀起,怀中有一块裹布,裹布露出一片金色的皮纸一角,描着奇特怪异的纹路。
那正是当年那个叫风醉的青年仆人,将肖桃兰放入搓衣盆时顺手塞进她怀中的皮纸,看纸质便知不是凡物,却不知为何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