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不算丰盛，却也都是精致小菜，且十分可口。早红尘与他的几个学生坐在一桌，林伯与一些下人坐另一桌，都十分谨慎地遵守着食不语。
流宵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纵然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有些畏缩，当下看着早红尘的样子，一切照着他模仿，倒也似模似样，只是平时喜欢用手抓食物来吃，偶尔还会忍不住故态复萌，这种习惯少不得也要特别注意着都改了过来。晏临虽然已经出师，今日来早府看望恩师，便也留下来用饭。他本来长得好，气质又清贵，就算是吃喝时也很是优雅，流宵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如今看着倒有些自惭形秽了。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晏临慢腾腾地站起来，看似向流宵走过来，一路上与其他四个学生互相行礼打招呼，流宵看着那四个师兄对他毕恭毕敬便有些不屑，心想不就是聪明了些，早出师了些，有什么好得意的，正腹诽着，忽然听晏临笑道：“流宵，是不是？”
流宵吓了一跳，退开两三步，道：“干什么？”
“唔，流宵，这名字，我记住了。”晏临继续笑，“以后有空就时常来找你切磋切磋。”
“喂，你说切磋就切磋，你偷偷问了老师我的名字，却不告诉我。”流宵有些不服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晏临想了想，道，“我叫晏临。”
“晏临？”流宵也学他的样子故作高深地想了想，“晏临嘛！我也记住你了！随便来切磋！几次都一样，你这个手下败将！”
“那这样罢。”晏临道，“有个题目，非读过书者，是回答不出来的。我先撂在你这里，半年内你回答得出来，便算你赢，如何？这次有赌彩，你若输了，出师之后便为我做三年工，你若赢了，嗯，你若赢了，我便许你三年的荣华，如何？”
流宵想想，好像自己就算输了也不吃亏，何况这傻瓜鲍鱼能问出什么有水平的问题来？况且有半年时间，就是实在弄不明白，难道还不会请教老师和师兄么？想着他便胸有成竹地道：“好，你说！”
晏临走了几步，攀住了道旁的一枝青竹，忽然松手，让它重新啪的一声弹了回去，看着那晃荡的竹枝竹叶，轻声道，“我父亲，曾有一位挚友，后来从军而去，出征打仗，留了他还没有过门的妻子独自在家。后来有一日，他的家书到了，上面写道，‘今日见一丘陵，极似京城附近的一处小山。恐怕等我回去，那里就没什么空地了，便拜托你先去那里寻个好地方，种下几棵松柏占位吧。’他未过门的妻子读完这封家书，便泣不成声了，你说，这是为何？”
流宵怔住。
不过是要在小山那里找个地方种棵树，又不是说不回来了，为什么会泣不成声？
“因为想念他了么……”
“若是这么简单，就不用等你半年了。”晏临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些怅然，道，“我要回去了，记住了，半年。”他说完便走，也不稍作停留。流宵看着他离去，低头努力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倒是林伯过来，朝他道：“流宵，若已没事，这便与我一同去见早先生罢。”
流宵点点头，跟着他重又走回那间书房，早红尘见他来了，抚了抚桌上的茶壶，起身笑道：“关于每日的作息，林伯都大略说过了罢。”
流宵点点头。
“作息都是定好的，若有延迟，都得受罚，这个先说好了，无一例外。”早红尘慢慢地，却颇有威严地道，“每日早起后，都须晨练一刻之后才用早饭，这点也是定的。若有迟到懈怠，必得受罚。”
流宵苦恼地想了一下自己日后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快活日子是没了，低头道：“流宵明白了。”
“你以前可读过书？识得字么？”
流宵脸一红。他自小流落市井，只偶尔听人读书背三字经，偶尔看着代书摊位上的老先生学过些字，但都是七零八落，根本不成样子。
早红尘看他神情，拈了拈须笑道：“你不用羞惭，为师不过问问你，再决定从哪里开始教。”
“呃……”流宵定了定神，道，“认识些一二三四的数字……还有最简单的字……三字经会背一些……其他……”
“嗯。”早红尘仿佛已经明白了，温和地点了点头，“没关系，学不嫌晚，你年纪还小。”他转过身去，在一排排书架上飞快地找到了目标，抽出那本书来，道，“初学起，还是学三字经罢。你今日下午便自行看这个，遇到不明处便纪录下来，明日晨练之后，我再给你正式授课。”
“是。”流宵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那本三字经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却仍旧整洁干净，想来他的师兄们都很小心地在用。他也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不敢再怠慢。
他摩挲了一会三字经，忽然抬头道：“老师，若有一个在外打仗的人修书回家，说要在山脚寻块好地方种树，是什么意思？”
早红尘愣了一下，笑道：“阿临都告诉我了，也关照过了你的几个师兄。打赌此事，万万不得徇私舞弊，这个答案，还是要你自己去寻。”
流宵没有想到晏临的布置这么周全，就逗留这点时间已经把话都关照好了，登时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得低声道：“学生明白了。”
早红尘看着他笑了笑，顿了一顿后又道：“我的学生在读书之外还可以学一样本事。你的四位师兄，傅引商学了弈道，赵惊塞学了武艺，陆枕学了丹青，叶溪学了音律。晏临当年，是学了书法的。你要学哪样？”
流宵呆了呆。
眼前仿佛又闪现过萧楚，殷睿，李老头的模样，令他不由自主地又握紧了手。
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但是读书读成了大智慧，光有那个，也是远远不够的。
武力……无论如何，武力，能保护人。
他抬头，慢慢地一字一字道：“我要学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