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问题秦箫倒不那么惊讶,因为她知道像赵光义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给她制造麻烦的机会。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去了。”
她的爽快却是赵匡胤没有想到的,他沉吟了片刻才问:“你们——相认了?”
原来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她暗笑,不过,该怎样回答他呢?还是说实话吧,她不想欺骗他。
她离开他的怀抱,注视着他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星眸,认真地说道:“没有。我是装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去的,我给他送了一封信……”
在结束了事情的叙述后,她最后说:“林仁肇曾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仰慕的忠义之士,我不忍心让他屈死,所以就那样做了。大哥,你自己就是侠肝义胆的英雄,一定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冤死吧?我知道没有和你说是我的不对,但你们都是我最敬爱的人,叫我如何取舍?你不会怪我吧?”
赵匡胤静静听着,半晌无言,直到她娇嗔地拽他的衣袖:“大哥,莫非你真要怪罪我吗?”
他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一片静谧,只有几只秋虫在窃窃私语。
背对着她,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徐徐传来:“从国家的角度看,我应该重重责怪你,你的做法损害了我大宋的切身利益,给我们的统一大业平添了很多阻碍,这让我很生气!”
她一阵寒噤,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寒意四射,看来,他是真生她的气了。
“不过,”他又接着说道,“林仁肇其人我非常熟悉,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华都堪称当世英雄,是为数不多的值得我敬重的人之一。我希望能和他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打一仗,那样才赢得光明磊落,否则,就是胜之不武,不是我赵匡胤的为人。所以,从个人角度,我理解你。”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最圣明的君主,最伟大的英雄!”得到了他的原谅,她长出一口气,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毫不吝啬地说着溢美之词,刚才他的沉默,吓坏了她,她的确太孩子气了,滥用他的宠爱,把军国大事当做了儿戏,差一点就成了祸乱君心的狐狸精妲己。
“好了,傻丫头。”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我原就不赞成光义的做法,所以,这次就不怪罪你了;不过,国家大事容不得儿戏和私情,你何等聪明,一定明白其中的厉害,以后可要注意了!”
他就这样原谅了她,她当然知道,她行为的性质有多么严重,也只是她吧,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没命了。
“知道了,大哥,这次是我不对,只想着自己,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谢谢你能原谅我。”她眼圈微红,乖顺地说道,“不过,江南和大宋,你们和他们,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之人,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大哥,我想保护所有我爱的人,哪怕牺牲我自己,也不愿看到你们受伤害啊!”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吻着她的脸颊:“好了,傻丫头,说着说着怎么就难过了呢?是不是被大哥说了觉得委屈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你第二次真心实意地向我道歉,还真是难为你了!”他和她都记得,那第一次是在宋州的大帐中,从那个夜晚开始,他们身心相许。
“不是的,其实我——”她张嘴欲要分辩。
“小箫,”赵匡胤紧紧搂着她,声音凝重许多,“都怪我,让你这么矛盾,这么痛苦。放心,江南这仗结束,我会用最短的时间灭掉北汉,然后就带着你归隐山林,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时,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们请他们来,一起喝酒,畅谈,游山玩水。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离开,我必须交给光义一个强盛富裕的大宋,你能理解我吗?”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
“大哥!”她感动得泪如雨下,他正直忠诚,一诺千金;他胸怀宽广,重情重义;他顶天立地,举世无双!
秦箫情感细腻,心思清高。在现代,她喜欢李煜,仰慕苏轼,追恋唐太宗李世民,甚至狂热地爱过古埃及的第十九位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才是她心中的最爱!
“小箫,你这么年轻,而我却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你看,我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这是他心中的痛楚,十年了,岁月催他老去,而她却依然风华正茂,他们相差了二十几岁,这让他不免自悲、烦闷。
“大哥,知道吗,我们那个世界的女孩都爱慕比自己年龄大的男人,有人还愿意找八十岁的呢,跟他们比,你太年轻了;另外,告诉你个秘密,我最喜欢成熟男人,尤其是四十几岁的,因为他们事业成功,最有魅力,你就是这样的男人,我已经为你痴迷了!”
为了安慰他,她使用着夸张的字眼和语气,现代社会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岁数大的男人她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真的,她喜欢,而且只是他。
随后,她为他斟上一杯绿蚁酒,双手举到他面前,深情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小箫!”她炽热的表白震荡了赵匡胤的心胸,他满目柔情,将酒一饮而尽。酽酽的醇酒,如绿色的甘露,划入他的喉咙,沁满他的心田,立刻生出了无限的绿意,那是辽阔美丽的草原,是他对她驰骋不尽的美好爱恋。
他拥着她的身体,久久不肯松开,我爱你,偌大的世界,无上的荣耀,金色的皇冠,都不是我要的。我只想要你,我已经等不及了!上天,请您看在我无比的虔诚上,赐我以力量,让我尽快做完该做的事,然后,带着她离开。小箫,我不要你做贵妃、皇后,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几个月后,大宋皇宫,金銮殿上。
“陛下,我们国主的确身染重病,不能来朝,并非有意拒诏;请您宽大为怀,怜悯江南百姓,不要伐我江南!”
徐铉叩头不止,言辞恳切,带着几分哀求。他知道,这是江南最后的机会,宋军对金陵的围攻已近半年,纵是赵匡胤再好说话,如果拿不出点说法,金陵被破就在眼前。
赵匡胤神情威严:“徐老先生既为江南高士,一定比朕还清楚到底是谁不怜悯江南百姓吧?李煜既为国主,更应懂得君轻民重这个道理,为何为保一己之身,不来朝见,而移祸于百姓!且借口拙劣,行事怯懦,让人可发一笑!”
徐铉无言以对,只得倨傲说道:“李煜侍奉陛下一直恭谨,如同儿子侍奉父亲,陛下为何忍心伐之?”
赵匡胤微微一笑:“诚如徐老先生所言,李煜更应速速来朝,江南更应并入大宋版图,因为父子本是一家,何必那么疏远?”
原来大宋的皇帝这么难对付,任自视江南第一辩士的徐铉也哑口无言,陛下,不是老臣不尽力,实在是赵匡胤太厉害了,老臣不如他,您也不如他啊。徐铉无奈,横下一条心,大声嚷道:“李煜无罪!江南无罪!陛下此举,老朽不服!世人皆不服!”
赵匡胤大怒,手拍桌案怒道:“你不必多言!江南百姓无罪,朕早已下令主帅曹彬,约束军卒,善待百姓,决不妄杀江南一人;即使对李煜,朕也下令,保护他宗族财产安全。但是天下一家,国家必须统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江南必须归顺朝廷!”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满朝文武为之一震,连赵光义都暗地佩服这位大哥,真不愧是天生的王者。
徐铉黯然退场。
开宝八年五月,南唐西边门户润州、常州被攻下,金陵危在旦夕。
“皇甫继勋懦弱误国,导致我们节节败退,朕虽已将他斩首息了众怒,但金陵已成为一座孤城,诸位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危机?”李煜形容憔悴,已经是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此时,他只是痛恨自己用错了人,误信了那个混蛋。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速速派人冲出重围,前往南都,南都留守水师都虞候朱令赟手下尚有水师十五万,战船百余艘,只要他能及时赶来,金陵之围可解。”陈乔紧皱双眉说道,他也是几天没睡了,现在金陵的守卫全部由他来负责。
“冲出去?陈大人说的轻巧,派谁去?金陵城内再无良将,就算找到了人,又如何越过曹彬的几万大军?”张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李煜狠狠瞪了张洎一眼,看向陈乔,“陈大人,难道——”
“陛下不必担忧,微臣有一个最佳人选。”陈乔胸有成竹地微笑。
夜色如墨,黑漆漆的浓重,金陵城内一片静寂,似乎没有什么生活气息。被围困了这么长时间,老百姓们早已身心倦怠,全都早早安歇了。
一身夜行衣裤、身姿矫健的墨影正在对几十名手下交代着情况,他们都是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今晚,他们要执行一个最危险最重要的任务。从陈乔的话中他听出,他们可以去死,但却不能失败,因为一旦失败,就意味着金陵的沦陷,意味着江南的灭亡。
金陵城外,是另一番景象。绵延好几里的连营,篝火通明,无数顶灰白色的帐篷整齐地排列着,一眼都忘不掉头,使高大的金陵城显得分外渺小孤寂。巡夜的士兵来回走动,注视着眼前已经围了数月的城池,那里面会是怎样的景象?那个集懦弱和坚强于一身的才子皇帝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相貌?
突然,一支奇兵如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破城而出,很快将灰白色的连营撕开一道黑色的口子。喊杀声、铜锣声、厮打声顿时响成一片,宋兵如潮水般层层包围上来,又被那道闪电迅速击破。
曹彬早已从军帐中冲出,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是甲胄不离身,因为他不相信李煜会毫无动作,也许他只是在等自己的懈怠,他是不会给他机会的。曹彬注意到突袭者的首领勇不可挡,头脑出奇的冷静,他毫不恋战,一味向前突进,看来目的不在偷袭,而是要冲出包围。
“弓箭!”擒贼先擒王,他自信地张弓搭箭,他箭法奇准,有充分的把握让那人一箭毙命。就在箭射出的刹那,他犹豫了,他记起了小箫的话,“江南对我有恩,李煜与我有故”,如果那个人曾和她相识,或者是她的故友呢?他不能让她伤心,不能。于是,那精准的一箭改变了方向。
冲锋中的墨影感到后背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尖锐的疼痛立刻传遍全身,他晃了一晃,没有摔下马,全部的意志变成了一个信念支撑着他继续向前冲,为了江南,他不能失败。
过了很久,久到黑夜变成白昼,久到他身上的血要流尽,久到他强壮的手臂都无法抬起,眼前已经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终于冲出了重围。
墨影力气用尽,跌落马下,昏了过去。
“墨影,你别吓我,你快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遥远而真切,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张带着泪珠的美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