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箫正在凝神苦想,耳边传来了敲门声,她诧异地开门去看,来人竟是总管卫律。
对这个人,她接触得不多,只感到他类似于墨影和从善的关系,不过比墨影多了一些世故圆滑。“总管大人有事?”她随口问道。
卫律笑了笑,心想难怪是皇帝的宠妃,即使身为奴隶仍是这般有气度,竟不敢让人小看了她。王爷能把她留在身边也是看到了她的与众不同吧。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王爷的心思他是最明白的,对这个徐玉箫他可要以礼相待,“姑娘,王爷马上要就寝了,王爷命您贴身侍奉他的饮食起居,就请姑娘侍候王爷就寝。”
秦箫也一下子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是耶律楚雄的贴身女奴,甚至需要二十四小时跟着他,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个身份,以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差点上chuang睡觉了。
脸一红,说道:“奴婢疏忽了,我对这些事没有经验,还请总管大人指教如何侍候王爷起居。”
“一定一定,姑娘,我看我们还是边走边谈,不要让王爷久等。”他很理解她,以她的身份自然是让人侍候的,哪里侍候过别人?
于是他们一边谈着一边走向耶律楚雄的卧房。路上,卫律言简意赅地向她介绍了耶律楚雄的生活习惯,更多的是讲他的爱好。
他的喜好集中在几方面:一是治国,每天大部分的时间被这方面占去,辽的政治、军事、经济的大事都由他处理,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二是汉学,他对汉文化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已有时间就会坐下来读书、写字、画画,或者研究一些金石古玩,兴趣浓厚;三是女人,卫律特别强调说王爷看上去喜好女色,其实都是表面现象,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动心,他从未真的喜欢过哪个女人。
秦箫感觉那最后一点像是特意对她说的,心想这卫律还真是不容易,连主子私生活方面的事都得操心。不过,她也逐渐知道了耶律楚雄的才干和能力,来时她极力赞美过的契丹的“英明的统治者”,原来竟是这个她一向不齿并痛恨厌恶的人,唉,复杂的人性啊!
说着话,他们已经来到了卧房,耶律楚雄已换上了一身白色软缎的家居长袍正在看书,秦箫还是第一次见他穿便装,而且是白色的,脱掉那身冷酷黑色的他显得有点随意慵懒,不那么让人恐惧了。他们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没发觉,依然看着手里的书。
卫律把秦箫带进屋里就识趣地出去了,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一下变得诡异起来,为了摆脱这种古怪的气氛,她立刻开始了的工作。
她端来了洗漱用品,侍候他净面,漱口,并递过毛巾擦脸,这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的,他基本没对她说话。
在他喝茶的时候,她又忙着去铺被,她干惯了侍候马的工作,干起活自然手脚麻利,有条不紊。不一会儿,大功告成,她恭敬地说道:“王爷如果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就请您就寝,奴婢告退。”心里祈祷着,他一趴下,她就可以逃出这尴尬的桎梏了。
可是他是意料之中的没有答应,放下茶杯,走到她的面前问“今天你去后院马棚了?”
“是的,我惦记着银子和闪电,就去了,王爷不高兴?”她反问道,不知从何时起她不那么怕他了。
“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好接着说,“东哥说那两匹马很想你,尤其是银子简直茶饭不思了!”他的语气中又有了讽刺的味道。
她灵机一动说道:“王爷,奴婢正想跟你说呢,您为国事操劳,白天都忙于政事,而我又没什么事,不如还让我去马棚干活,我对那几匹马的习性很熟悉,也能帮上东哥的忙,把您的马养得棒棒的,您看怎么样?”说完,故意摆出一副哀求讨好的嘴脸,她本能地感到对付他这个伎俩更好使。
果然,耶律楚雄被她满是谄媚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弄得心里一阵异样,下巴抽动了一下,差点就保持不住冷酷的表情了。“回去?那本王谁来侍候?”
“王爷,都说了,我是白天过去,那时您在上班。早晨晚上我就回来侍候您,不会耽误事的。”我可是多干活了,按劳动法你该给我双倍的工资,这句话是心里说的。
“上班?”这个词让他感到新鲜,“还有那天你说的隐私、公民都是什么意思?”可恶,随口说出的话他都记得。
她暗骂自己的多嘴,想尽办法找个简单易懂的解释:“哦,上班就是上朝、处理政事,隐私就是个人的私事,别人不能过问;公民嘛——就是国家中的一员,对国家大事有发言权的人。”好累呀,下回再也不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望着她急切想得到答案的样子,他有了一种很开心的感觉,并不急着回答她,而是问道:“来给本王读几首诗听听。”说着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心里诅咒着他的刁难,脸上还得装出笑意,“王爷想听哪方面的诗呢?”
“今晚有月,就以月为诗吧。”他一直惦记着那晚月下的舞蹈。
秦箫望着天上的缺月,慢慢吟诵:“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读着读着,她不知不觉地融入的那美好的情境中,回过神来时竟发现已走到窗前,站到了耶律楚雄的身边。她刚想离开,他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李白的诗吧,看来你很孤独,不然不会想到这首诗。有时候,我也常常想起这首诗来。”
对于他的动作,她并不害怕,比这“亲密”的动作他们不也做过了吗,“王爷也有孤独的时候?”
他不置可否,继续着自己的话题:“你知道很多诗吧,本王很是欣赏你的文才。‘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今夜无事,你就为本王歌一曲舞一回如何?”这是他早就想提出的要求。
秦箫一阵慌乱,他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立刻回答:“对不起王爷,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
他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冷邪的表情又涌到了脸上,“本王最讨厌说谎的人,既然向人家提出要求总要有点诚意!”握着她的手加上了力度。
她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那夜他一定就在旁边,看到了自己的歌舞,没办法了,不能因小失大。“好吧,既然王爷坚持,那我就献丑了。”
在她即将起舞之时,他加了一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暗示她他指的是那晚的内容。然后耶律楚雄强拉着她来到院中,示意她在院中表演。
为了自己的计划,为了取得他的好感,她一咬牙,开始跳起来。
起初,她的动作很僵硬,有些放不开,但她原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唱着、跳着,渐渐地放松了,进入了状态。
耶律楚雄静静地看着,仿佛又回到那个美妙迷离的夜晚,月色并不明亮,投下的光如银色的薄纱披在她的身上,她简直就是一个素装的仙女,远非尘世之人,高贵清纯。
他的心有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几乎忘记了呼吸,太美了,这歌,这舞,这人!女人,原来可以是这样美好的存在!
随着她的停止,他激动地走上前去,捧起她因舞蹈而泛着红晕的俏脸,轻轻吟着,“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
“玉箫,难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真的是天上的仙女?我纵横驰骋这么多年,以为诗中的佳人只是想象出来的,今天我知道了,这个佳人就在我的眼前,就是你!”说完他激动地将她紧紧抱住,那表情极为怜爱。
秦箫惊骇了,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他比暴虐时更可怕,因为她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对他。她慌乱地挣脱了他的束缚,“王,王爷,您放手,您答应我的请求了吗?”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重提旧事。
耶律楚雄这才从朦胧中清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是大家公认的冷王、暴君,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收拾一下心情,他恢复了冷峻的外表,“好吧,只能白天去,不许耽误早晚的事情。”
“谢谢!王爷,你其实很好说话嘛。”她实事求是地说,难掩心中的喜悦。计划第一步很顺利,明天继续。
“本王要休息了,你退下吧!”他冷静地命令,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回到屋里,耶律楚雄找来了一壶酒,一杯杯喝起来。酒意越来越浓,他烦乱的心绪却梳理不开。
如果他的心情还是几个月前该多好!没有什么能打动他,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他可以肆意地对待这个女人,侮辱她,虐待她,最残酷最丑陋的办法他都曾想过,那时,他过得很轻松。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从她决绝的反抗?置生死于度外的咬舌自尽?还是冷漠超然的眼神?还是解读杜甫诗篇时的神采飞扬?抑或是那晚月夜之下的轻歌曼舞?
他痛苦地意识到,当他决定将她留到身边做贴身女奴时一切就真的不同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似乎永远处于下风,他的暴虐残酷通通都变得迟钝,对于她的无礼随便,他居然毫不放在心上,甚至还自得其乐。
自己现在似乎很怕惹她生气,在她面前他畏首畏尾,缩手缩脚。本来今天晚上他想强迫留她侍寝,可当她出现在面前时,他又怕遭来她必然的反抗、蔑视和怒骂,她说要告辞,他不想让她走,但又找不到理由,只好让她读诗;当提出埋藏在心底多时的愿望时,他兴奋不已。再次看到那夜的美丽倩影时,他的激动难以形容。
自己一度失控,暴露了内心的火热和孤独,这些年来,这些人性中的弱点都被他隐藏得很好,所以,他才是不可战胜的。现在,他却有了弱点。怎么办?
怕自己再一次的失控,或是失去理智之后对她造成伤害,他只有赶她走,可永夜难消寂寞,他竟然抑制不住对她的想念!借酒浇愁,他的愁绪更加浓重,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不行,必须赶走她对自己的影响!
“来人,给我找两个女人侍寝,要快!”他怒吼着。
天亮时,两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被抬出了他的寝室。赶来侍候的秦箫正好看到了这个场景,心里只是鄙视这个男人兽性十足,一天离不开女人都活不了,雄性激素分泌过盛,不过好在他发泄了yu望就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耶律楚雄见到她表现得很平静,任她帮他洗漱完毕,又替他更衣。秦箫按照卫律的指导做着这一切,契丹人的衣服以长袍为主,穿着起来很是方便,虽是她第一次为男人更衣,却也做得不错。
看着这个清秀佳人在自己的身边忙前忙后,感受到她柔嫩的小手在他健壮的身上摆弄着,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然体香,耶律楚雄差一点又控制不住自己搂着她狂吻她的yu望。
衣服刚穿好,他就急不可待地走出了屋子,秦箫心里一阵疑惑,莫非他生气了?可自己并未惹着他呀,不管了,反正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匆匆吃了饭(她现在的伙食标准还是很不错的),她就来到了后院马棚,东哥看到他很高兴,闪电银子也是,“几个人”高高兴兴地聊了起来,一边聊,秦箫一边帮着东哥收拾着马棚,同时向他打听上京的周边情况,去中原的路途远近等等,东哥为人热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聊着聊着,就见一个穿着华丽的黄色皮袍,长相十分可爱的小男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契丹武士。东哥见到他,连忙跪地磕头,嘴里叫道:“拜见太子殿下!”
秦箫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现任皇帝耶律璟钦封的太子,未来的辽国皇帝景宗耶律贤。碍于他的身份,秦箫也欠身施礼。
耶律贤年方十二岁,聪明伶俐,颇有点未来帝王的模样。他蹦蹦跳跳地来秦箫面前,扬起小脸说:“你就是王叔家里的汉人马奴吗?听说你养马养的比我们契丹人都好,对吗?”
东哥一旁答道:“殿下说的一点不错,这位玉箫姑娘可是一名养马的好手,比老奴不知强了多少呢。”
秦箫也笑着回答:“你是贤太子呀,久闻大名了。太子也对养马感兴趣吗?”
“是的,王叔说,我们契丹武士哪有不爱马的人呢,爱马就要养好马,因为战马就是我们弟兄朋友,女人可以随便换,但战马却是要生死相托的。”耶律贤煞有介事地说着。
秦箫被他的小大人式的回答逗乐了,心里暗笑耶律楚雄的可恶,自己蔑视女性还不算,还要教坏小孩子,“你很听你王叔的话吗?”
“那当然,从小就是王叔教我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王叔对我可好了!王叔是契丹最勇敢的武士,我长大就要做王叔那样的人!你会读书写字吗?”
秦箫心里叫道,可别学你王叔啊好孩子,学了他你这辈子就毁了。嘴上逗着他:“会呀,我不光会读书写字,还会吟诗作画,你呢,你会什么?”
“我会骑马射箭,我也会看书写字,全是我王叔教的!”他很是自豪地说着。
“你王叔教你骑马射箭还行,至于读书认字可就——”她故意拉长了声音。
“不许说我王叔,他是最棒的!”耶律贤涨红了脸来捍卫他王叔的尊严。
秦箫逗小孩逗出了兴致,“好啊,这样吧,我们打个赌,我出道题考你一考,你要是答出来呢,我就承认你王叔是天下最聪明最勇敢的人,还要向你认错,不过,你要是答不出来怎么办呢?”
“我要是答不出来,就让你作我的老师,教我学习!”太子就是太子,很有气魄地接上一句。
“好啊,那我就出题了,考你汉学算我欺负你,就考你一道跟你们民族有关的题吧,你能告诉我关于你们契丹族的起源的传说吗?”
“……”小男孩憋红了脸,痛苦地思考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沮丧地认输,“王叔没教我,我不知道。”
秦箫有点同情耶律贤了,全没了战胜者的欣喜,她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姐姐那样搂过耶律贤,娓娓动听地讲起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茫茫的北方大草原便流淌着两条河,一条从大兴安岭南端奔腾而下,契丹人称它为西拉木伦河,又叫“黄水”,人们把它看作是中华母亲河———黄河在远方的女儿;另一条河自医巫闾山西端而来,名为老哈河,也叫“土河”。
两条河流过的地方水草丰美、景色宜人,一位久居天宫的“天女”被这美丽大草原迷住了,她情不自禁地降临到人间,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黄水顺流而下。美丽的草原也使另一位英俊的年轻武士动情,他乘上一匹雪白的宝马,从“马盂山”随土河向东信马由疆。青牛与白马在漠河和土河交汇处的木叶山相遇了。
这是万年一回,天作地合,武士与天女一见钟情,幸福地结合了,他们的后代以后就生活在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他们就是契丹族的先人,这就是关于契丹起源的美丽又浪漫的传说。”
她的讲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东哥、耶律贤、两个护卫,甚至还有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耶律楚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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