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虽然谈兴很浓,秦箫还是因秦淮河上的凉风而微微颤抖,她想要让李从善送她回去,改天再谈。
李从善看出了她的心思,但他打定主意要留住她,于是他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笃定下面的话一定会留住佳人,“箫儿,有件事你听了肯定高兴,小诗和入画现在都在金陵呢!”
“什么?真的吗?她们现在在哪儿?”秦箫喜出望外,几乎跳了起来。
李从善的俊脸上绽出微笑,那是秦箫久违的狐狸帅哥式的微笑,“她们现在就在郑王府,你很想见她们吧?走吧,跟我一起回去,她们找了你好久,天天都在念叨你呢!”
在蜀国时,秦箫与小诗入画相处得像姐妹一般,可以称得上是同甘苦共患难了。自从离开蜀宫,她们就失去了联系,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俩了,没想到她们居然到了金陵。她急切地盼望与她们相聚,多了解一些蜀国的情况,于是就爽快地跟从善回到郑王府。
路上,从善简要地向她介绍了事情经过:两年前,墨影墨林办完事正在回王府的途中,忽然发现有几个无赖当街欺负两个姑娘,他们立刻上前制止,打跑了无赖。机缘巧合,墨影认出其中一个姑娘正是玉箫小姐身边的小诗,小诗也认出了他,于是墨影就将她们带回了王府。
李从善得知她们是为了寻找玉箫小姐才辗转来到唐国,有感于她们对箫儿的一片忠心,收留了两人,于是她们就在王府住下,一直到今天。
“还有一件喜事,我先不告诉你,等见面时让她们自己跟你说吧。”李从善有意吊起秦箫的胃口,凤目中闪着狡黠的光彩。
回到郑王府,李从善吩咐人替秦箫准备房间,他解释道:“今天太晚了,你就住在这儿吧,我让小诗陪你一起住,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说,这样比较方便,你们想说多久就多久。”
秦箫没有理由拒绝,跟他来到了住处。她发现这是一处宽敞幽雅的庭院,设计独具匠心,装饰华美雅致,显示出极高的品味,看得出主人在里面花了很多心思。
“还满意吗?”从善来到她的身边,带来了她久违了的桂花香气。
秦箫点头:“很好,只是太过奢华了。”
从善摇头,温柔的目光似乎能把她融化,话里别有深意:“这里最适合你了,希望你能喜欢这里。”
秦箫正犹豫着不知怎样回答,一声带着惊喜的“小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回头看去,正是分别了好久的小诗。
“小诗!”“小姐!”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是满脸泪水,李从善则微笑着悄悄离开。
抱了好一会儿,秦箫才松开小诗,看着她因兴奋带着红晕的脸说:“小诗,见到你太好了,快点跟我说说你们的事儿,唉?入画呢?”
小诗神秘地一笑:“她呀,已经睡了,您明天再见她吧,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了?快点,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在她们面前,秦箫毫不隐藏本性。
小诗拉着秦箫在楠木雕刻的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这才将她们的经历细细地说给她:
原来,她被掠走之后,整个蜀宫都乱了套。孟昶大发雷霆,处死了当晚的全部侍卫和他认为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以示惩罚。他还派出几批人马出去寻找她,自己则焦躁地等待消息。
由于多日找不到她,恼怒到极点的孟昶越加大开杀戒,几乎失去理智的他难免牵连到一些无辜,这其中就包括小诗入画等宫女,他认为是她们没有看护好他的玉妃。
正当她们即将被处死时,天磊负伤回到蜀国,他知道了这件事,不顾虚弱的病体向孟昶求情,孟昶才同意把她们放了。出宫后两人回到徐府,对徐天磊的救命之恩万分感激,就承担起服侍他养病的重任。
天磊中毒极深,毒性侵害到了五脏,治疗期间,他连续昏迷数日,高烧不止,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
那时,徐府上下一片悲伤,已经开始为他准备后事了,徐邦彦唉声叹气,叶氏夫人更是又哭又闹,大骂玉箫,说是她害了天磊,家里简直乱成一锅粥。
好在天磊命不该绝,一天一个长相古怪的驼背老道来到徐府,说他能把天磊治好。结果他几根银针,几副汤药下去,天磊竟清醒过来,再过了几天,病情逐渐有了起色。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个驼背老道名唤重阳道人,是徐天磊在峨眉山学艺时的老师,这次是专门下山为他治病。徐家自然是千恩万谢,重阳道人又住了几日,看天磊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留下一些药告别徒弟回峨眉山去了。
老师走后,天磊变得急躁起来,整天派人四处打探她的消息,等到得知她有可能在契丹时,他便急着亲自去契丹寻找。
叶氏和徐邦彦都不同意,认为他身体还未复原,会有危险。可一向温和恭顺的天磊这回出奇地坚定,他生平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志,带着几名手下偷偷前往契丹。
他们临走时,小诗请求天磊带她和入画一起寻找她,说她们身上有她积攒的财物,还说她早有计划要与她们逃往唐国。天磊被她们说服,就把二人也带出了徐府。
他们经过商议决定兵分两路,天磊等人去契丹寻找,小诗入画带几名手下去唐国寻找,约定无论哪方先找到她都要回蜀国报信。不想二人和保护他们的人失散,又遇到无赖欺侮,正以为逃不出魔掌时,幸运地被墨影二人搭救,后被李从善收留。
她们就这样住在了郑王府,从善知道秦箫想要投奔他,曾多次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找到。他后来又派人回到了蜀国,也是没有她和天磊的消息,这让他非常失望,也非常痛苦,常常一个人发呆。
“小姐,您知道吗,郑王殿下从蜀国回来一直对您念念不忘,金陵的积香寺就是他为了纪念与您的分别而修建的,郑王府里也有一座荷香居,和我们徐府里的一样,也是为了纪念他在蜀国和您相处的那段日子;
还有这座听箫轩,也是他特地为您修的,他说将来您来金陵就请您住在这里,他真的真的非常在乎您……”小诗终于结束了她的长篇回忆,静静地望着她的听众。
此时,秦箫的双眼早已哭得又红又肿,尽管她擦了又擦,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下,小诗怎会知道,秦箫对孟昶和从善为她所做的一切非常感动,但她的泪水却是为天磊而流。
三年中,和天磊相处的点点滴滴再次被小诗的讲述唤醒,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万分苦涩,不堪回首。都说往事如烟,但往事又怎能如烟?她的心灵中,早已被这段回忆刻烙上一道道深深的印记。
天磊,在他身体极度虚弱时依旧惦记着自己,他是在没有全部复原的情况下就前往契丹寻找自己的,她甚至可以想像出奔波途中那一袭青衫下的躯体承受着怎样的病痛折磨!
而她,竟最终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还没能同他说上几句问候和感激的话,就眼睁睁看着他跌入深谷,什么都不能做。而那具缓缓坠落的躯体竟依然是那样挂念着自己,没有任何的后悔和不甘。
天磊,我秦箫何德何能,竟得到你如此深厚的情谊?你为我付出的生命的代价,可悲的是,如今纵使我抛弃自己的生命,也无法换回那个如玉般纯美如冰般高洁的翩翩君子了!
天磊,失去了你的呵护,我一度孤独寂寞,情不自已时,我的身心许给了另一个人,他,也是值得我爱的人。你,会不会生气?
我知道,以你的宽厚和温柔,一定会默默地在旁边祝福我,而把浓浓的悲伤留给夜深人静时的自己。但我要告诉你,在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为你保留着一块美好的记忆,那是只属于你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触及。
我不相信你就会这样离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会继续寻找你,正如你寻找我一样,只要生命还在,这寻找就不会停息。这,恐怕是我能回报你的唯一的事了,这辈子,我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你!
“小姐,大公子他——”小诗看出了她的心事。
“他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跌入了山谷,但我相信他还活着,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秦箫的言语间充满坚定。
“大公子是个绝好的人,他非常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府里差不多每个人都受过他的恩惠,老天爷一定会保佑这样的好人,您放心,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小诗安慰着她。
“谢谢你小诗,你说的对,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秦箫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现在说说,入画怎么了?”
小诗的表情重新变得轻松,她告诉秦箫,自从把她们救回来,墨影墨林一直非常照顾她俩,时间一长,入画和墨林产生了感情,去年由李从善做主两人成了亲,现在入画还有两个月就要当妈妈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箫郁闷的心情好多了,原来李从善说的喜事就是指这件事啊,她微微一笑,还真是一件喜事,入画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她打心里替她高兴。
这个话题让秦箫活泼起来:“我记得入画小你一岁,妹妹都成亲了,你这个姐姐怎么样,有心上人了吗?我看墨影就很好,长得帅,武功高,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正人君子,你们——?”
小诗露出女孩特有的娇羞,伸出两手捂住了染上红云的脸,在秦箫的记忆中她性格一向沉稳,很少有这样强烈的反应,看来她是对墨影动心了。
想到自己在积香寺与从善话别时,小诗曾和墨影单独相处了很长时间,看来两个人还是有缘分的,于是她追问:“告诉我,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不是也快办喜事了?”
小诗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他对我很好,很关心,像个大哥哥。但他又总是心事重重的,不能让人靠得更近,有时候我觉得他心里似乎有另外一个人。”
秦箫点了小诗鼻子一下,笑着说:“傻丫头,你想得太多了!我和墨影相处过一段日子,知道他性情外冷内热,属于那种把感情装在心里不擅表达的人。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应该主动一些,他是个好男人,你可要把握住了,不要让别人抢走了!”
小诗含羞默许,秦箫告诉她有机会一定要撮合他们……
她们就这样谈到了深夜,直到最后都困得不行了,才盖着一床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得知了消息的入画早早赶来见秦箫,搂着她又是哭又是笑闹了好一阵子,陪伴她前来的墨林也高兴地向秦箫见礼,秦箫则对他们表示了最诚挚的祝贺。
李从善特地在荷香居设宴,庆祝与秦箫的重逢,墨影墨林兄弟和小诗入画也都参加了。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欢饮谈笑,共叙分别三年的思念之情,这一天就在这样愉快的气氛中来到了夜晚。
晚宴后,众人识趣地退下。晚风清凉,送来缕缕荷香,白衣胜雪的李从善吹起了玉笛,袅袅的笛声伴随着淡淡的幽香袭上心头,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三年前那个美丽的荷塘月夜。
但是,一切又都不同了。秦箫慨叹,时光飞逝,能带走多少东西,又能改变多少东西啊。
李从善满眼柔情:“箫儿,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我曾派过很多人去找你,但都没有音讯。今天我们能重逢实在是天意,你看,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他从脖项上取出秦箫送给他的银链,小小的吊坠在月色下发出银色的光芒,“每当想你时我就看着它,告诉自己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他的表白几乎是非常直接的,秦箫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含义,怎奈情随事迁,她已不再是三年前的她了,如今的她无法回应他的柔情了。
她尽量让话语平静无波:“你的玉佩我也一直戴着,它真的具有神奇的功效,它不光救了我,还救了我的几位朋友,谢谢你!”
李从善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他要得到她明确的表示,她也同样思念他、在意他,他不想再多浪费一点时间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箫儿,告诉我,这三年来,你可曾像我想你一样地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