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江南传得沸沸扬扬,名声大振的琴妓柳飞儿与第一大才子潇风,夜夜笙歌,出双入对。有了新八卦,两人的旧八卦又被拿来翻说;一个是惊才绝艳技压群芳的绝世美女,听闻富商有拿千金求她一曲不成的,来求见美人的公子将门槛儿踩烂了的,甚至连皇上要听她弹曲也是顺她心意,说弹就弹,说走就走。另一个则是风流倜傥才高八斗的公子,父亲是江南第一大富商不说,这潇风为人洒脱风雅,人品如兰,江南才子皆以他为首。他的红颜知己只怕江南每个青楼都有一两个。又得那些大家闺秀的欢心,只可惜他却偏偏是个多情浪子,哪个女人都拴不住他的心。这样两个传奇般的人物竟然成了一对,风流才子俏佳人一向是江南神话,又是拨琴美人,又是多金浪子,又是琉璃屋瓦,又是绿树红花,一时间羡煞了多少对鸳鸯。
杨木木倚着扶栏,忘穿春江水,苦笑着自语:“江南啊江南,良辰美景成了多少眷侣,又有多少烟消云散。”
人说流言不可尽信,但当师兄笑眯眯地拉着柳飞儿的芊芊葱指站在她面前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杏眼红唇,温柔可人的女子的确与风流俊俏的师兄是一对绝配。这样的两个人若属于彼此,只怕就没有人可以相争吧。只是当她小鸟依人地傍在师兄身边时,她却忍不住红了眼睛。那天醒来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他如往常般英姿飒爽地推门而入,但当她羞涩地低头喊他一声“师兄”时,他却用清澈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笑着说:“昨晚喝多了,咱们怎么回来的?”
她如被惊雷劈了脑子一般呆呆地看着师兄,但他的表情却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几番试探后,她终于明白,他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晚的柔情诗章统统化作一场美梦,罢了,若是一场美梦沉醉其中又如何?但柳飞儿的出现却彻底粉碎了她的梦,那暖江花月夜的暧昧与浪漫碎了,空剩余她一个默默地倚在江边楼台,一遍遍听着春江花月夜的二胡,眉间是那春色明媚的江水也佛不去的愁云。
师兄说她变了,是的,他回到了他们单纯的师兄妹关系,她却已不是他那个单纯的师妹。那个明媚的杨木木已经一去不复返,剩余的只有九曲千回的愁思盘踞在她心中,那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含在嘴里化不开,张开嘴又说不出。
一日,容谏之等人相约要去全聚德喝酒,步云见不得木木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便不管她反抗硬拉了她去。当时天上下起毛毛细雨,江南的春天向来阴雨绵绵,人们都不撑伞,任由那细细的雨丝钻进发间。而木木穿着大红色的斗篷走在最末,她忽然站住,伸出白嫩的手掌欲接雨,无奈雨太小在手中化成了水珠。不知是不是这雨惹出了她的心事,只听木木喃喃道:“春雨嫩如丝,何故无踪迹...”听到这句诗,潇风皱着眉放下柳飞儿的手,一步步走到木木身边,低下头看着她。在她终于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用力地打在她摊开的手掌上,大声吼道:“木木,闹够了没有。”木木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突然发火,一时间只有眨眼的份儿。潇风一向是个温和的人,此刻却压也压不住地喷起火来:“我看到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的生气!你很委屈么?你很难过么?不就是喜欢上一个男人了么,谁那么好,值得你这样掏心掏肺地想他?师兄想知道!你说!你说啊!”木木看了他一眼,慌乱地垂下眼帘。想到那对星眸在怒火中燃烧的模样,她的心中就咚咚直跳,但正欲说出口的话在看见绝色的柳飞儿那瞬间变成了低声下气的“师兄.....对不起”潇风粗略地喘了一口气,是什么把他的师妹变成这副模样?他忽然觉得心里很乱,便抓住木木的肩膀狠狠地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好声好气为什么?为他么?你是怕我寻他来揍一顿是不是?”
容谏之看不下去了,他扯开他的手,皱着眉说:“好声好气地说话不行,难道要木木与你吼来吼去就开心了?”他这话本是责难,却让所有人都笑了。皇上转过身来,挑着剑眉对潇风说:“你抱得美人归,就不许人家有伤心事了。”步云也护着木木,点着潇风的脑门说:“你啊,真是霸道。滚爷那只千年王八都不及你!”皇上瞪了她一眼,“近日不管教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潇风胸口起伏着,一甩袖子吼道:“我管教自家妹妹,你们一个个都护着掖着。我关心她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好好好,我再也不管了。木木,你爱想谁就想谁,以后只当没有我这个师兄罢。”说罢就真的站在一边远远地离了她,闭上眼不见为净。杨木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敢看他。众人皆纳闷,他这顿火实在发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有柳飞儿噗嗤一笑,就倚在他手臂上,温言软语地说:“明明是为人家好,何必又说出这赌气的话来。再说了,小姑娘心思细腻些,你倒呕个什么气?”柳飞儿那样高傲的女孩难得会放下心气儿来哄他,潇风终究也消气了,轻轻牵起她的手说:“吓着你了吧。”柳飞儿温柔地摇摇头。杨木木神色一黯,扭头便走。步云瞧出了几分不对劲,她转头欲寻潇风,却偏偏与容谏之对上眼,她慌忙扭过头,追杨木木而去。容谏之垂下眼帘,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步入全聚德。皇上见这四个人都别别扭扭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暗叹着:果然女人就是麻烦,缓缓跟了上去。
全聚德是全杭州最有名的酒楼,别的不说,就是选址也是选得极好的。正倚在清波荡漾的西湖边,春天两岸的柳叶抽丝发芽,湖心荡漾着几叶扁舟,只需坐在全聚德二楼的雅间便可以将那如画般景色尽收眼底。皇上步云等人做了寻常打扮去的,便也跟寻常人一样在大厅等候了片刻。只见厅内一片穿着浅色薄纱的少女与一身华服的少年们在一块儿斗嘴玩笑,讲的都是杭州本地话,吴侬软语地,让步云忍不住拉着木木说要学。木木推说:“我也是八岁才过来的。江南话我不是很会。”正巧柳飞儿听见了,笑着说道:“我是杭州人,姑娘想学倒可以问我。”步云见她这样一个大美人竟如此亲切,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好感,说:“你且给我翻译翻译,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说得这样开心?”远处那帮少年少女正热烈地用杭州话讨论着什么,说得眉飞色舞,神情激动。柳飞儿睁着杏眼,凝神听了一会儿,说:“他们好像在谈论潇家的事。”皇上一听来了兴趣,问道:“可是潇风得了盐标一事?”皇上发问后,柳飞儿又复听仔细些,忽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止住不语。步云追问她:“是什么,是什么?”柳飞儿紧紧咬着红唇不开口,直摇头。这时同样听得懂杭州话的潇风走过来搂住柳飞儿的腰,哈哈大笑,说:“问她没用,这事你得问我。”见皇上喝着茶装淡定,步云只好继续盘问道:“有什么事飞儿说不得,偏要你来说?”潇风俏皮地点了点柳飞儿的鼻子,笑着说:“因为那群人说的正是我与飞儿二人的故事。”步云乐了,说:“原来正主就在这里。那他们说了些什么?”潇风有些不屑地一偏头,说:“无非就是老掉牙的才子配佳人,神仙眷侣,他们有多眼红多羡慕多嫉妒。”柳飞儿却苦笑着说:“你不必替我说好话,他们明明在说:我一个琴妓却能攀上江南首富的儿子,这种风光能持续多久呢。”潇风温柔地拉过柳飞儿的手,说:“傻丫头,他们那是嫉妒我们。你我真心相爱,还谈什么门当户对?我潇风若是这样的人岂不是贻笑大方了。”柳飞儿却摇摇头,苦恼地咬着红唇说:“他们说得也没错,我的身份本就有些尴尬,我们的事如果传入你家人耳中,少不得要惹得他们不痛快。不如....”潇风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紧紧地捏住她的手说:“你怕什么!你若是怕这风言风语传到我爹娘耳朵里,好,走,我们现在就回扬州成亲!”柳飞儿瞪大了眼,仿佛被他这番话吓住了。潇风却没有半点玩笑,那张戏谑的脸用从没有过的认真面对着柳飞儿。他两手扶住她的肩,凝视着她那对柔情潋滟的杏眼,柔声说:“我是你的人,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差别?好吧,我承认,我等不及了,我怕横生枝节,我怕春宵易逝,我现在就要成为你的丈夫。我要你嫁给我,好吗?”两行清泪从木木的眼角落了下来,但谁也不曾注意。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深情款款的潇风身上,有钦佩的,有惊讶的,也有感动的,大部分目光都默默地转移到柳飞儿的反应上。听了他的话,柳飞儿温柔地笑起来,虽然红透了脸,她仍然坚定地握住了潇风的手,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得到她的回答,潇风喜不自胜,回首对朋友们一笑,说:“潇风回家请父母之命了。恕我这顿饭吃不了,成亲那****再请你们大吃特吃!”说完就牵着柳飞儿飞身跨上骏马,不一会儿尘土飞扬,两个衣袖缠绵的背影便骑着马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皇上眯着眼,赞赏了一句:“杏花吹满头,少年足风流!”容谏之下意识地望向木木,却发现她蹲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他顿时失声:“木木,木木?”步云虽然早就感到不对劲,此刻见她木木那模样还是被吓到了,她慌张地说:“木木,你怎么了?”木木捂着胸口直喘,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掉。从刚刚潇风深情告白时起,她心里就似有刀片搅成一团,疼得她想尖声大喊,但偏偏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站在那儿,眼见着疼爱她的师兄以那样深情的目光看着另一个女人,她不敢多迈一步,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地想去抱那个高大的身影。矜持,忍耐,思念在那身影绝尘而去时全盘崩溃,她拉着步云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抽气般尖锐:“这里,好疼。”
容谏之一把抱起杨木木,不容分说地询问了最近一个医馆便赤足奔去。步云与皇上对视一眼,想跟去,谁知他竟走这么快,不一会儿那个凌乱的白衣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步云撇撇嘴,问皇上知道那个医馆的位置么?皇上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两人只好沿路寻找。
杨木木这样的反应着实令大家都吃了一惊,尤其是皇上,他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女人就是麻烦。”这样的话被身边的步云听到了,顿时炸毛。“不光女人,男人,禽兽,妖精,神仙,只要碰上情字,就会情不自禁,会伤心难过,这些是个正常人都能体谅。”步云故意将正常人三个字咬得很重,瞟了眼皇上。皇上此刻竟没有露出愠怒的表情,而是——一派平静?!不,不算平静,那对总是飞入云鬓的剑眉突然舒展开来,那狂傲的发丝竟似停止了片刻的摆动,那紧紧抿起的薄唇此刻微微有些上翘的痕迹,那深若寒潭的眼睛此刻竟不再锐利,那漆黑中荡漾开来的竟是一丝、、、温柔?步云出神地看着皇上,这还是那个一天到晚不近女色,嫌弃女人麻烦的主子么?绝对不是!他竟然也有动情的时候?他竟然也有动情的对象?“滚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美好回想。他抬起头,摸了摸步云的头,说:“很像啊。”步云尽量不呲牙,咧嘴道:“滚爷。”皇上竟然柔声说:“你一定想知道她是谁吧?”步云忘记了眼前的危机,着魔般地点点头。皇上看着她,薄唇一翻,笑:“偏不告诉你。”白步云翻了个白眼。
“喂喂喂!你们放尊重点!”一个粗声粗气的汉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真傻啊,为什么要打断,下一步就是主仆相残了。皇上与步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却被一群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他们被包抄在黑衣人的圈子中竟聊了那么久而不为所动,说话是其中一个不蒙面的黑衣人,此刻他正皱着眉看着主仆二人。步云满身警惕,大声喝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皇上在一旁温柔地说,步云啊,朕是怎么教你的?大白天的谁会齐刷刷地穿黑衣服,穿黑衣服就算了谁会人手一把大刀围成一个圈,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圈中的两个人?这是干嘛,这还能是干嘛,除了皇家子孙中上演了不说千回也有百把遍的狗血剧情“行刺”还能是干嘛!他轻描淡写地将挡自己身前的步云拨到一旁,走上前去。什么话都没说,仅仅是从容地往那儿一站,竟令那群黑衣人都迟疑起来,不敢动手。他薄唇轻蔑地抿起一笑,沉声说:“就凭这种货色也想杀我?还是想清楚了再动手吧。”步云站在他身后一哆嗦,皇帝就是皇帝,连被刺都这么霸气。可是,她扬起眉毛,那群刺客本来有些犹豫,他这么激人家,不是逼人家动手........
果然,那群刺客眼睛像点了烟花般蹭蹭地亮了起来,头儿喊了一声“杀!”其余的人就玩儿命似地抽出刀剑齐齐砍了上来。皇上眼皮都没眨就站在原地给他们砍,步云心呼“不好!皇上不会武功”急忙抽出剑与他们周旋起来,而皇上便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观赏,一对漆黑的眸子含着轻虐的笑意望着他们。街上发生这样血腥的刺杀,老百姓们都吓得四散逃走,那群亡命之徒武功十分高明,又是拼死一搏,饶是步云凭着一身轻功在他们身上左刺一刀右刺一刀,竟也只能让他们不近皇上身。这时皇上的贴身护卫们不知从哪里纷纷冲了出来,终于才解了步云的围。皇上似乎早已料定他们有跟来,哧地用鼻腔哼一声说:“现在才来。”
难怪那么嚣张,原来是有后援。白步云满脑黑线地想,如果刚刚她万一没能挡住的话,这个自信过头的少年天子会不会就这样挂了。侍卫与刺客们斗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分出胜负,所有刺客都被结果了性命。只剩步云手中的最后一名刺客被活捉。她满头大汗地扭过头,望向皇上,喊道:“皇上,没事吧?”皇上高傲地篾了她一眼,显然不屑回答这个白痴问题。护驾的侍卫们全体跪在地上齐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正在此时,被活捉的刺客忽然从地上发难,冒死射出最后一道毒镖,偏偏那群侍卫都跪在地上竟没人顾得上接。说时迟那时快,步云凭着一颗赤诚的臣子之心迅速飞起身子,对准皇上那高大的身影就扑了上去,并用自己的背生生地挡住了那只毒镖。“噗嗤”一声是飞镖撕破衣料插入肉里的声音,皇上张开双手接住了她横飞过来的身子,一时间只觉得香软满怀,青丝缭绕。正在恍神间,步云在腾起的慢动作中对准了他的脸,深情地看着他,朱唇微启,然后,“噗”地喷了皇上一脸狗血。见皇上那张霸道嚣张的俊脸遮挡不及,被挂上了一脸污血加口水,眼睛危险地眯起却又不能发作的狼狈样子,步云缓缓地呛出心里话:“微臣,死而无憾了!”
感觉到背后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意蔓延开来,女子在眼前温暖厚实的身子上找准了舒服的姿势就压了上去,放心地晕了。阴影中,少年天子漆般明亮的鹰目牢牢锁住她的脸,下面一点的地方,看着女子的眼神中少了一丝惊慌,而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