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有人轻轻唤她,无边黑暗中,她到底抓住了一丝真实,“穆伶?”只有在她人后才会这样唤她。
“是我。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你怎么在这里?”锦清听得外头雨还在下,张眼是黑漆漆,一摸额角,满手心的冷汗。屋里没点灯,反而让她觉得安心,她不希望任何人见到她现在的样子。
穆伶放下了伞,摸索往床边过来,摸到了烛台,点上了灯,道,“我值夜回来,看见你房里的窗被风给吹开了,过来看看。小姐?”
她拥着被子,恍恍道,“我记不清了。”
“醒了就没事了。要不,我留下来?”
“没那么娇弱,你明日不是还得早起?快回去睡吧。”
穆伶见她神情已如常,只是脸色有点苍白,点点头,又忽地想起什么,“对了,冬青见不得你的面,一直想托我带话给你。”
锦清奇道,“她心里不是恨死我那八十板子?怎么还想见我?”
“她也不傻,不用我开解,回头想想便明白你的用意了,哪里还会怪你。”
锦清只消一想便明白了,“她也想进福永宫?”
穆伶点点头。
锦清道,“从前还不肯调过来,如今倒是急着与我们一道了。”
“她的心气是高点,不过多她一个,也好办事。”
“我知道了。你得空去找华公公安排吧。”
穆伶看着她欲言又止道,“小姐,今日晁亲王在御花园一事,我都听说了。这个晁亲王据说府中妻妾成群,看上的女子没有不设法得到的。”
锦清知道她担心什么,“你不必担心,晁亲王顾忌着皇上,不敢对我怎么的,让他口舌上占些便宜也罢了。”
穆伶道,“你一向计算周到,你既有打算,我也放心了。”她这么说着,又挑高了点灯芯,灯影晃了晃,燃得更亮了些,她只觉锦清凝思的侧脸在夜色与烛火的交映中沉静如水,下颌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线来,穆伶心中一动,不觉脱口而出,“小姐!”
锦清抬起疑惑的眼睛看她。
穆伶竟有些紧张,“小姐,你这条路注定走得艰险,难道你没有想过另一种方法……”
“你今天怎么了?”锦清心下疑惑,对上穆伶的眼睛,穆伶像被火烫到一般逃开视线,竟微微红了脸。锦清心思妙转,叹道,“如果你说的是如何杀了皇帝。你想的没错,我大可以以选秀的身份入宫,在他枕卧之侧给他一刀,甚至不用做皇帝的女人,找个近身的机会就能给他一刀,只要豁出了性命,有什么做不成。”
“那你在皇上身边苦心周旋又是为什么?”
“皇帝一死,侯国公必定造反,晁亲王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论哪个得了手,以我的力量必定无法与他们抗衡。”锦清望着幽静的夜色,叹道,“只有让他们自相残杀,各自消耗,才是唯一的胜算。”
她不曾说出口的是,皇帝一死,天下大乱,无论谁当了皇帝,遭难的总是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亘古如此。她以为自己的血液早已冰冷,而断然下不了决心,也是为这个缘故。
穆伶沉默了一会儿,此时,外头风雨已经止息,又检查了一遍门窗,吹熄了火,才开门离去。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宫里满地都是被打落的花,红红紫紫一片,甚至是好看。这情景看在皇帝眼里却不见一丝高兴,从下朝以来,就阴沉着脸,看到满地开残的花,脸色就更阴郁。
梁双全见着伺候花草的人,斥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清扫了。”
皇帝忽地止了步,“梁双全,今日上朝的事你都听到了,百官联合弹劾侯国公强征强拆,你怎么说?”
梁双全道,“奴才天生是伺候主子的命,这些事哪里懂?”
皇帝往他脑门上凭空一指,气极而笑:“你,跟朕多年,只学得明哲保身的一套本事,朕早晚发落了你。”
梁双全“嘻嘻”笑道,“奴才只知道伺候好主子就是本事,哪里得空学旁的本事。奴才若不能为皇上分忧也罢了,万一还惹得言官多嘴,又来指手画脚,岂不是给皇上添烦?”
皇帝心知他说的不全是歪理,被他这么一说,气倒也顺了不少。
梁双全瞧了后头一眼,笑道,“皇上,你看锦清姑娘,眼下都是乌青,皇上倒不如问问她昨晚哪里玩意去了。”
锦清在梁双全眼色示意下,步上前来,梁双全再使一个眼色,佩兰和撷菊自觉地慢了脚步,落到几步外去。
锦清不敢与皇帝并肩,慢了一步,轻声道,“皇上,奴婢听说惠夫人和小世子在宫里过得不舒心,这天气正是炎热,水土不服也是有的,特别是小世子,还那么小,最容易得个热咳冷着,不如让人报给国公,分一分他的神,也许便没心操持其他的事了。”
皇帝听着,脚步便不由慢了,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满意的笑。
梁双全见着,忙道,“奴才这就为主子分忧去。”
皇帝顿觉神清气爽,指着前面的小径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回皇上,走过就是西泠湖了。”
小径两旁植的都是凤凰树,本是开得满枝头的如火如荼,可惜一场夜雨,打落了不少,枝头上剩得稀稀拉拉,反而小径上铺得厚厚一层,红霞似锦,仿如红绣地毯一般。
凤凰树是宫里常见的树,没料这里有这么多,梁双全赞叹道,“皇上,这些树早前冻伤了根,今年可是头一遭开花。”
皇帝颇有兴致,突然问锦清,“你喜欢凤凰花么?”
锦清正在微微出神,忙回道,“凤凰花是好意象,奴婢很喜欢。”
“只是喜欢它好意象?”
锦清望向那片灿烂如云霞,微笑道,“奴婢喜欢它轰烈,开时轰烈,败时轰烈。”
皇帝点点头,驻足观赏了一会,对梁双全道,“这里的花以后都不必打扫。”
梁双全道了一声“是”,“从这里有去福永宫侧殿的小路,皇上先回福永宫,还是到兰妃娘娘那?”
皇帝说着“去瞧瞧”,便朝那边走去。未过完廊桥,便听得侧殿一片娇声莺语,远远一望,只见对面妃嫔如花,各色衣裳斑斓如蝶,好不欢乐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