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更的太监刚敲过五更,外面的天仍是黑漆漆,福永的宫女太监这时便要起来准备伺候。因着这几天受了寒,皇帝这一天比往常晚起许多,梁双全一直等到天大亮,眼看快到上朝时候,才到帘外叫唤。
梁双全担忧道,“皇上脸色不太好,奴才叫太医来瞧瞧?”
皇帝摆手道,“不必,今天不上朝了。朕到外面透透气。”
“嗻。”宫女早端着洗涮用具、衣盘子守在一旁,梁双全伺候完皇帝漱口,又替皇上穿上团龙簇新袍。衣袖舒展间,除了往日的瑞脑香气,还似乎多了一股别的芳香,若有若无,只有在动作间才能闻到。
梁双全留意着皇帝的神色,解释道,“是锦清姑娘,在瑞脑中加了一味金银花和薰衣草,有宁神安眠的功效。”
皇帝拢起衣袖,听了“宁神安眠”几个字,不由看了梁双全一眼道,“梁总管,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皇上,十三年又八个月了。”
“你倒是很清楚朕的心意。”
梁双全听皇帝话里没有责怪之意,知道这一步可算走对了,心中揣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奴才只是尽本分。”又小心道,“她现在进了上书房当差,要不要安排她进来……”
皇帝脸色冷了下来,“不用了。”缓了缓又道,“安个随驾宫女吧。”
梁双全暗暗擦了冷汗,“是,奴才明白。”
皇帝用过早点,有小太监进来禀告,“景亲王和晁亲王听闻皇上不适不早朝,特地来见皇帝。”
皇帝道,“正好,你让他俩在御花园里等。”
春夏之际的正是御花园一年最好的时候,少了春天整日阴雨绵绵,炎热酷暑的天气还没到来,花柳吐蕊,转眼变得翠绿,百花竞妍,也是艳得晃眼,宫女们皆换上翠绿春衫,更是一道亮丽风景。春腰窄窄,春衫如水,眉间的风情,含羞带怯,如惹露的春桃,令人怜惜,晁亲王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皇帝拿棋子敲敲晁亲王前面,“该你了。”
晁亲王回过神来,已经连输三盘,再看这棋盘分布,不觉有些气结,“罢了,今天手气不好,该四哥了。”
景亲王正欣赏西泠湖满眼湖光山色,一听晁亲王的话,回头笑道,“怕是不能怪手气,得怪这些女官吧。”
晁亲王“哼”的一声,一颗棋子重重丢下,“待会换你来,接着我这盘下。”说着,边起身让座,话又一转,眼睛滴溜溜地转,“三哥,话说回来,你收着这么厉害的一个女子在身边,真的不怕?”
皇帝道,“怕什么?”
“一个女子,骑马射箭比御前侍卫还厉害。”
“她又不是来行刺。前武太尉顾卓然是有名神骑手,她是顾卓然的女儿,从小马背上长大,骑射功夫了得算得了什么?”
景亲王一挥衣袖坐下,一看大片棋子已不成活,只能求个退路了,他一手执子,随口道,“想来,先皇当日判决顾卓然与山匪勾结一案的确有所草率,她是顾卓然的女儿,进宫为父洗涮罪名,却三年不发,非一般心性女子。”
皇帝摩挲着棋子,思索着棋路,似没在意听。
晁亲王“嘿嘿”笑道,“叫那个宫女过来,让我看看她有多非一般心性。”
皇帝向来知道这个亲弟弟性好渔色,只是沉默不语,一旁的李德林得了晁亲王的眼色,马上去叫人,梁双全叫也叫不及,不由心急。
景亲王的棋艺是当年先帝一手调教的,宫里的老师傅也少有比得上,然而晁亲王的棋下得太臭,景亲王倾尽全力,也只能挽回数成,眼看便要毫无悬念地输了。
看见不远处锦清姗姗而来的身影,晁亲王促狭地一眨眼,将皇帝与景亲王的棋盘转了个方向。
锦清上前敛袖施礼,“奴婢参见皇上,景亲王,晁亲王。”
晁亲王捻起一粒棋子在手中把玩,道,“你除了骑射功夫了得,可还会下棋?”
“奴婢只是略知皮毛。”
“那好,你看看这盘棋局,皇上可还有胜出的机会?”
懂棋的人只消看上一眼便知胜负,若答皇帝胜券在握,实在算是欺君之罪,若答皇帝输得板上钉钉,那又是大不敬。
锦清看了一眼棋盘,低头道,“皇上胜利已定,奴婢不敢多言。”
晁亲王和景亲王都有几分诧异,“为什么?”
“奴婢不会下棋,奴婢只是听说过,从一个人拿棋的姿势,便可判断输赢,若是摩挲不已,久而未下的,那是胜利在握,若是低头冥思,敲打棋秤的,那是将败之相。”
皇帝与晁亲王都不由大笑起来,摩挲不已,久而未下,正是皇帝,低头冥思,敲打棋秤,正是景亲王,好一个周全的回答。
晁亲王挥手让锦清退下,睨了一眼她退去的身影,慢慢道,“三哥,我府中正是少了一个伶俐女子,不如赐给我解解闷如何?”
皇帝笑骂道,“你府中姹紫嫣红,快赶得上这御花园的春色,还嫌少!”
晁亲王恹恹道,“净是些俗物,一点不知情趣。”
梁双全道,“晁亲王口中的俗物,可是京城第一才女钟毓灵,琴棋第一人慕芳泽,京城第一美女徐燕姿等人?”
晁亲王见梁公公的情态,再看皇帝丝纹未动的神色,心下暗自揣度,仿佛也猜到了几分,叹道,“看来春色再好,也只有尝个眼饱的份了。花开堪摘直须摘,莫待红杏出墙来。”
晁亲王素来不学无术,不擅诗文,此时乱用诗词让景亲王不由得也笑了,“乱折花枝,小心花有刺。”
“有刺总比俗好,摘到手才知是一朵俗花,可惜。那宫女别让人失望太早了才好。”
午后的御花园,处处能听到蝉声,锦清过了几度穿花拂柳的拱桥,绕过赏心亭,一直到一扇小小的月亮门后,门后别有洞天,是由青藤搭起一方天地,浓翳的藤后凭空生出一架小桥来,小桥后是一处垂钓的好所在。
一名白衣男子懒懒靠在桥头,湖面浮着一尾鱼漂,他放任着钓竿漂流,人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垂钓,还是在午憩。
那男子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仿佛还在将醒未醒间,有花瓣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却不是红得如火如荼的颜色,而是青藤淡蓝的花,
像淡蓝色的火苗,一束一束在他身上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