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们的突然到来,曹一钊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难以置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父亲躺在病床上,更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
病房是标准的三人间,里面配电视、洗漱台和卫生间,略微外凸的阳台上挂满了病人晾晒的衣物和毛巾,但很明显病房朝向不佳,处在背阴地带,又是中间楼层,估计每天的衣服只能靠风干。和大多数城市大医院一样,这里病房的所有窗户都是半开半闭的状态,或者说,微微开启一点角度,那角度也正是窗户所能开启的最大夹角,目的都是用以防止病人跳楼或误跳的情况发生。室内卫生环境还不错,除了在吃饭时间楼道里偶尔飘来饭菜味儿,基本上闻不到有关医护的任何药剂气息。我暗想,如今咱们国家医疗水平和医护条件上了个大台阶,电视剧里那种肮脏恶臭的环境恐怕在现实生活中早已不复存在。
就在我正欲大肆赞扬我国社会主义事业高歌猛进、硕果累累的时候,谁知曹一钊忽然说道:“这里跟我们乡里卫生院和镇上医院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暗叹道:“看来,城乡差距比起改革开放以前,也上了个台阶。”
舒曼一直在和曹一钊他爸闲聊,一会儿问到工作环境,一会儿问到生活作息,一会儿又问到工资待遇,反正就没停歇,引得旁边病床的老奶奶坐起身子来问上一句:“姑娘,你们是不是记者同志啊?”
舒曼拨了下耳边的头发,笑笑说:“奶奶,我们不是,不过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我说说。”
老奶奶一听不是电视台的,眉头一皱,问:“跟你说管用吗?”
舒曼说:“兴许管用呢,我拿手机给您拍个照,写上两句话,或者干脆拍段视频,发到微博微信上去,不一会儿工夫,长城内外,大河上下,江南塞北,大家就都知道啦!”
老奶奶寻思着这效果比起傍晚七点钟的新闻联播还好,满眼放光,索性盘起腿坐在床上,丝毫忘了她还挂着吊瓶。
她说:“我老伴儿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仗打完后他带着很严重的伤回来,我老伴儿救过排长,立过三等功,最厉害的一回是子弹打中了腹部,肚子里的肠子都快打穿掉出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上战场哪有不负伤的,能活着回来我就感到万幸了。”
老奶奶一时哽咽,眼眶积满了热泪,唐瑾上前给老奶奶递了张纸巾。老奶奶接过纸巾,没有擦泪,往嘴上一抹,原来是晚饭吃得过于油腻忘了擦。
擦完嘴后,老奶奶又恢复了之前说话的激动,舒曼趁机拿起手机就给老奶奶抓拍了一张照片。
老奶奶继续说道:“当时国家有规定,对这些退伍军人的退休生活有补助政策,我老伴一生除了当兵打仗也没干别的,本指望政府在我们晚年能帮上一把,可谁知道国家政策要么是说着玩儿的,要么就是搞区别对待的。”
冯小辉听到这里一笑,说:“老人家,国家这些保障政策的确是有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奶奶瞪了冯小辉一眼说:“那就是搞区别对待!”
舒曼说:“你怎么知道是搞区别对待?”
老奶奶正襟危坐,双腿垂在床沿上,说:“和我老伴儿当时一起参加志愿军上前线打仗回来的几个,在部队里什么荣誉也没拿过,现在一个月也有一两千块钱的补助,我老伴儿一个月下来也就两三百,这不是区别对待是什么?”
我问:“怎么不去找相关部门说理去?”
老奶奶咬牙切齿地说:“那帮孙子啥事儿也不管,几个能管事儿的也是推来推去,依我看,这钱就让他们吞了。像我老伴儿这样的,全国上下多了去了,有的参战老兵到死了都还没解决。”
老奶奶喝口水,接着说:“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指望那笔钱才能活,现在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两个儿子都在北京工作,买了房买了车,但我和老伴儿就是想讨个说法,电视里头天天在讲公平正义,虽说这是件小事儿,但小事儿都解决不了,怎么构建和谐社会?况且没有像我老伴儿那样的军人到前线冒着生命危险平息战争,哪儿来的和谐社会?”
我突然被老奶奶的能说会道所感染,就算她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至少应该是个逻辑清晰的人。如果我是相关部门,不但给予他老伴儿应有的补偿,还会给老奶奶颁发一个“社会正能量”奖。
老奶奶讲完之后,我们大致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舒曼正在手机上编辑总结性的文字。老奶奶见状,连忙问:“姑娘,你是不是要在网上发威?”
舒曼说:“不,是发微博。”
老奶奶说:“哦,博,微博,我看算了,我们倒真不是想博别人同情,既然你们不是电视台的,就别折腾了,我也就是跟你们年轻人发发牢骚罢了,不想把事情闹得全国人民都知道,不然我以后上街买菜也不安心。”
见老奶奶微言大义,舒曼又把编辑好的微博给撤销了。
曹一钊必须在病房里照顾他父亲的生活起居,我们四人便出了医院,来到大街上谋划食宿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