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倚楼在一起,就这样静静地。彼此没有说话,却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们终是宫里的人,自然免不了面对属于宫廷的阴暗与光明。
“米饭浇上水凑合吧,总比饿着要好。”她正起身给我端水,正巧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叶芡。叶芡撇了一眼倚楼,那目光淡如清水,最终还是落在我红肿的手指上。她愣了片刻,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又忙把头偏开。
未等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一阵咳嗽闯入我的耳朵。倚楼咳嗽地厉害,全身都在颤动,手里的汤险些拿不住。叶芡听罢抬起头,本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我慌忙从铺上下来接过碗放在一边,倚楼姐姐只是从柜子里搜出两颗药丸吃下去。
她脸色忽然变苍白不少,长睫微颤,反倒像是个病美人。叶芡起身出去,临走时又用与先前不同的神色打量了倚楼,匆匆瞄了眼我的手指便去了。
我问起倚楼,她只是说:“这病跟了我两年了,无碍。”
“那药……”我疑心道,既是两年了,又怎么不见好?
“那药是一年前一个太医给我的。”
“那太医呢?”
“归乡了。”她有些许可惜,回头把汤递给我,替我吹了吹。
我心想一个老头子老眼昏花还不一定能不能医好呢,不过看着倚楼姐姐递来的碗,我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倚楼姐姐,我来就好。”
替她这么一把脉,我愣了半晌,然后才反应来,手抖了几下,差点抓不住勺子。
“还是我来吧。”她突然不说话了,直到喂我吃了几口,她才说:“你还真是像个不懂世俗的丫头。”
我一时没反应回来,只是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她。她眯了眼睛,瞥了瞥门外。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我也不是看不出来事情的原委,筷子上抹了毒,本来我的碗筷只有宿舍的人识得,这时候偏偏叶芡不在吃饭,反而到宿舍里有事没事地逛一圈,莫不是发现我不见了,过来探探情况?
自然,这只是无凭无据,可是根据当前形式看来,我的手指肿了,无疑明天的三场好戏怎么着也有她的份儿。
“啊。”我没有爽快地说出来,仍是一副不知深浅的新人模样。从小长在军营,明白刀剑无情为军之策的我确实不懂世俗,看惯了皇族沙场的生死,曾经我却看不懂朝廷,权力和地位真的比兄弟之义,姐妹之情还要重要吗?
我喜欢两个师兄,他们与我之间就如亲兄妹一般,他们不会被权力地位这种东西蒙蔽了双眼。
“你啊”倚楼摇了摇头“久了便知道了。”
看着她无奈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罪恶,第一次那么讨厌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是照了一面污秽的镜子,想努力把它擦干净。我不想装傻充愣,尤其是在彼此的喜欢与信可以任之间。可是我知道自己无法回头,如果她发现了我性格的另一面,也会起疑心我的身份不得暴露,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倚楼姐姐不喜欢的人,毕竟,这是我在这寂寞宫廷里仅剩的温存。
“慢点喝,小心噎着了。”
我瞒了她很多,不仅是我,还有她。她的病。
我急于去太医院找今天才进献的医女孟玄,孟玄那里应该是有火灵芝。我明白,倚楼这哪里是病,分明是毒。
我对医术颇为了解,只是因为小时候喜学医,这才跟大师兄学的。只是后来大师兄陪我的日子不长,我便把金鸾的医术学得烂熟于心。而这火灵芝,恰是我母上炼制的。
这毒我并不常见,只是感觉得到它在一点一点侵蚀她,根深蒂固地扎在倚楼身上,这种毒,火灵芝应该是可以解的。
我找了个借口说是想独自走走,出来便直冲太医院,心里盘算着明天把倚楼的药换了去。凭借初入宫的记忆,我还算快速。
“太医,你这儿可有新来一个姑娘……”未等我说完,这一个个窜地比猴还快,直到我逮出来一个,那人才道:“宫里突然传了流感,这都急着给各皇上、客人和各宫娘娘们看病呢!”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达官贵人个个娇贵,这太医不去看病人却去看没病的。我长叹:“唉,都不容易,万一那个皇室贵族得了病治不好了,这些人也免不了遭殃了。”
正好,太医都不在,那太医院里的药是不是就没人看着了!千羽姨母曾经嫁入皇宫,珍稀药材可是最贵重的嫁妆,整个孔雀岭最让人羡慕的便是这漫山珍药,只可惜今非昔比。照这来看,宫里应该有火灵芝吧。
我蹑手蹑脚地钻入药室,一股浓浓的药草香钻入鼻子,我使劲掐着人中不让自己打喷嚏。奈何这里气味实在是太浓,又混杂,我只能翻找那些放的规规矩矩的药材。
“咚!”我一个靠后猛地撞上木柜,心里一惊。这声音……好像不是从我这里发出来的,毕竟我还是武艺高,自然听力好,问:“谁在那?”
药室静得使人发指,空气中弥漫的药草味儿仿佛沾了潮水。我步步紧逼,未等到靠近那药台后面,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嗯……”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捉到药台后面,死死按在黑暗里。
门开了,进来的是孟玄。我见是她,奋力开始挣扎,只可惜自己被牢牢禁锢着,怎么也动不了,偏偏这是在宫里又不能动武。我努力用嗓子发出声来,而那人却捏着我脖颈。孟玄从另一个柜子搜出来一些白色的粉末,用纸包起来,正要匆匆离开。
忽然她又走过来,我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本没了什么力气,现在又振奋起来。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她停下来,望了望窗外的某处,又离开了。
再往前走一步会累死么!我心想这下完了,师兄处处提醒我谨慎行事,我怎么就这么冒失啊。这下好了,好奇心害死猫。
一刹,空气又恢复了平静。我尽量喘气小些,压抑的气氛是我心头发闷,如同压了块石头。身后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仙草香,要比这满室药味儿好闻得多。
“进献医女?分明是个奸细吧。”好听的声音徐徐飘入我耳内。
是个女的?我立刻挣扎起来,她从黑暗里站起。同琴女一样一席白衣一肩长发,只是这一身的装扮不像个琴女,更像个江湖女医者。
“你……也是来取药的?”我问她。
“偷。”她眉目含笑,单单一个字“你也是吧。”
我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为我朋友来的。”我环顾四周“不过,这儿好像没有我要的东西。”
她展了展裙摆站起来,我看见了她腰间的佩剑,这可不是宫廷式的佩剑,手里还捻着面纱。我见状,向她说:“你这样混进宫里又不乔装打扮,容易被人发现的。”
“无妨,我怎样都好。本是要早些时日回去,这次怕是要在宫里多待几天了。”她道“师父还等着我的水灵芝,宫里若没有,看来只能……话说,你是哪里来的?”
“我……我是新晋琴女。”我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她竟是来寻水灵芝的。当年姨母入宫时也有带着水灵芝,既然不见水灵芝,火灵芝自然而然也就算了。
“你既是琴女……”她思索起来“不如你助我留在宫中?”
“啊,这是死罪呢……你可会弹琴?”我突然想到明日我若是手指上有伤,找个人合奏或许能应付过去。
“会,我可以医好你朋友。”她自信满满,秀气的眸子里闪着灵光。
我笑了笑,对她道:“我朋友她可是中了毒,要用火灵芝的。”
“你一个人间女子竟知道火灵芝”她眼里多了几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姓苏,单名一个念字。”我抿了抿唇“思念的念。”
“那我们可这么说定了,我医好你的朋友,你帮我在宫里落脚,你放心,我只是借用皇帝一点东西救命,借了便还回来,不会害人的。我叫素衣,今年十九。”她大大方方地拽起我的手。
江湖之人就是随心随性又大气,那样不需要每天战战兢兢,不需要尔虞我诈。只是这素衣姐姐的性子在宫里可待的下去么?仅仅是那清规戒律,我就已经够厌烦了。
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应道:“好,素衣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