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有云:
春雨丝丝万物苏,寒风凛凛众生死
最无情是天与地,如此人间方安宁。
偏生是帝王黄家施威重
看那,左猛将拿着鞭,右猛将举着耙
为博他孤人寡人一浅笑
六七八个亲朋好友也不认得了。
诗又云:
谁道猛兽是虎与狼?
谁道无利爪的是绵羊?
偏生造出个四不像五不像!
该拿了他的心子爆油炒。
“老夫姓楚,原是千禧年高考的状元,也曾做过青萍的博士。自从眼瞎以后,未见得半点光明,却也没生出绝望的心思。这个世间总是苦难多的,良宵只是一刻,老夫不屑沉迷之。依旧教书育人,苦学勤练。你要问瞎子是怎样教人的,哈哈,瞎子自有瞎子的办法。
“这一世啊,原本是平平淡淡如此便过去了,哪知道时也命也。唉,老夫是不惧死亡的,经历过磨难的人,谁会在乎死亡那一点点的恐惧呢。可是老夫仿佛看见了天空出现一道裂缝,地面断成两截,人的歹念汇成一股黑色的脓水。
“老夫自从此时便知道了,老夫的命运注定不是平凡,他虽然弄瞎了老夫的眼睛,可是又在老夫的心上开了一个孔。好叫我知道,凡人的船如何在尘世的海里漂浮挣扎的。
“老夫随众人暂离故乡,又也许不会再回去。这几百人闹闹嚷嚷,哭的哭,啼的啼,号的号,叫的叫。真是好一个污糟糟菜市场,悲戚戚乱坟岗。
“老夫也不说,也不听,只是跟着走。走到哪也不知道,只是越走越轻松,好似灵魂要飘起来。头几天吃的是夹带的干食,过几天周遭的人陆续递过来些吃的,老夫也没管是什么,嘎巴嘎巴嚼碎了咽下去,再几天就饿着了。老夫也不急也不恼,他们似乎跟老夫一般饿着了,老夫也并无怜悯。这一路来,黑的黑白的白,为了活让别人死的;为了死让别人活的;黑的白白的黑,为了活让别人活的,为了死让别人死的。
“真不枉来这走一趟!老夫仿佛看见他把这等凡人剖开了解透了放在眼前,老夫仔细的瞧呀,除了白花花脑、红褐褐肉,黑黢黢(粉嫩嫩)心肝,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
“老夫随一群人走到个不知名的所在,这里的风带着血腥的味道,老夫走上几步便不要命的咳。老夫于是不走了,今儿个定有大事要出。
“同行那一群人看来还有粉的心肝儿,他们分出几个人来要照顾老夫。老夫也不拒绝,也不答谢,只是自顾自的走着。摸索到一处绝佳舒服的地方,躺了下来。老夫是瞎子但不是聋子,是不想听但不是不能听。老夫听到他们小声抱怨着,老不死的东西。哈哈,老不死的,这个称谓正合老夫的心咧。
“老夫仔细地嗅上一圈,空气中有汽油味。老夫便知道,这是有一场,甚至好几场大火要燃了。老夫瞎眼前从不信算命的,可是呀,瞎眼以后却又有了几分占卜的本事。老夫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可惜不能照镜子啦,不然看看镜子里面是不是个长头发拿着水晶球的女巫,哈哈。
“老夫接过他们递来的东西,放进嘴里嘎吱嘎吱,然后吞下去。依稀听得他们说,这老不死的那么大一块泥也吃掉了。泥吗?算了,不在意啦。老夫困了,便躺下睡,睡了不知道几个钟头,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只是闻得空气中的汽油越来越浓了,老夫知道,火要烧起来了。那么,现在大概是晚上吧。
“果然,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了激烈的声音,这边的几个人开始尖叫起来。老夫离他们远了些,待渐渐听不到什么之后,这才停了下来。老夫摸索着找到一片勉强的地处,躺下来懵懵懂懂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又或者是第一天,第三天。老夫不知道,只是一觉醒来,头还是昏沉沉的。随后他们找了来,脚步声密匝匝的,老夫便知道这是大部队,然而为何这样兴师动众呢?老夫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是又伸手接过他们给的吃食。
“这回有水还有两样其他的。老夫便混配着吃了起来。那两样一个是跟昨天(或者是今天,或者是前天)的是一样的,另一个比较糙,磨牙。老夫听到他们说,要走了,让老夫留在这。老夫点点头,又躺下去,虚眯着眼。
“放弃或者被放弃,老夫是不在意的,最重要的是,空气中的汽油味更加浓厚了。老夫疑惑的是,那么大一把火还没能烧个干干净净吗?算了不去管它,头不止昏,而且痛将起来了。
“老夫正晃晃悠悠,神游天际之时,突然听到一个小孩子说话。他说,爷爷,他们不是人,他们给你吃的是土掺草还有谷道米,那瓶子里装的是回龙汤。然后老夫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老夫又陷入了醒不来的睡中。
“不知道是一天或者两天或者好几天,老夫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幽冥,老夫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缕火苗,正要开始燃烧了!
“老夫听到有人在唱,有人在奏曲
他们唱到:
今晚的月亮万难看清
多少人的血洒遍了天中群星
你看看一片片红色
它叫魔鬼也心生恐惧!
方第一次看见肉人撅出獠牙
眼睛里也长出几根刺缭绕着黑气
你看看一个个面容狰狞
哪想到他昨天还拈红戴绿。
死神拿着镰刀,撒旦披了黑袍。
他两个嘻嘻嘻的笑
他不只要你的灵魂他还想你永上不得天堂。
杀也杀,杀杀杀
死也死,死死死
不要管他什么模样
总归是一刀把他砍杀
反悔,迟了!
想走,晚了!
你要么做个屠夫
你要么现在就躺下
啊,自私自私
也许这便是人们的罪名
为了怕自己死
所以恨别人生
提刀为的是挡棍
拔剑为的是遇刃
但他们只没知道
怪人家要拿起凶器
应当自己先去了利兵
一旦受了蛊惑,六亲七宗不认
管那死的是谁,一刀一个头颅。
怎不敢咕咚咚饮鲜血,怕不能吧唧唧吃肝肉?
早晚已成修罗,奢望天堂收么。
死神东来西去忙活,笑得嘴也合不拢了
‘哈哈,上帝
上帝创造着的生灵
十月的怀胎,
多年的教养
又当来在我的点名薄上
找他们的年月时日了。
哈哈,活着作甚?
本来是为了死而生的!’
撒旦也掩着嘴窃喜,没注意到风吹歪了他的黑袍。
他尽情吸吮着愤怒和悲伤
这是多么美味的食物
已经两百年没有再吃到
你这些游散的灵魂
为何偏要去耶和华的故乡?
你来我这里
我不是保证你永远的金银玉器、绝丽佳人?
“歌唱罢,唱歌的走了,奏曲的也走了。老夫惊醒过来,空气中已没了油的、火的气息。这片曾经繁华而今枯朽的废墟里,安静得只剩下老夫的呼吸声。
“老夫也该走了呀,走了。”
——摘自《楚狂人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