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张纯张举叛乱,兵起中山,联合乌桓丘力居抄略幽冀二州,声势浩大,一时间人心慌乱,北方震怖。
中平五年,甘陵国治所清扬,两千兵马整装备战,日夜操练准备御敌,郡府上下忙的鸡飞狗跳,一连几天都没有熄灯休息。
谭羽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看着眼前绑着红绸的竹简,心中不知道要做一个什么表情好。这已经是他三天以来批的第一百四十七卷公文了,再批下去他觉得自己猝死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事实上白俊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千郡兵已经分批操练了正正二十天,这二十天白俊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都在军营里四处跑,时不时的还要远跑百里打探情报。
至于甘陵相刘虞更是辛苦,大事小情全都要他来决策,今天朝廷要征兵丁,明天朝廷要催粮饷,一两个将军要上前线,也要到这里吃个酒足饭饱再走。
最气人的一次是一个宦官,带着四十多随从,在甘陵国大吃大玩十二天才走人,生生耽误了备战日程。也正是拜他所赐,如今这些繁杂的事务全都赶到了一起,实在是麻烦得不得了。
尽管满心想的都是撂挑子不干这种想法,但他还是伸手去解那条红绸子。在官场有个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上边传下来的文书都会绑一条绸子,红色的多半是升迁封赏,黄色的就是政务,绿的一般是催捐催粮,黑的则大多为军情,如果是白色的,那多半是要降职罚俸掉脑袋了。有了这种提示,看到文书前人就有了一个心理基础,对内容也有了一个大致的心理准备。
这些天以来,谭羽见多了黑绸绿绸,难得见到一个红的,至少也应该看看。
虽然说这种战乱情况下,即便是升迁也没什么好事,但万一是好事呢?他这样想着。
竹简沿着桌案的树木纹络缓缓展开,青黄色的竹片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当然谭羽已经听到吐了。
“中平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汉天子策曰:‘刘虞任甘陵国相数年,政绩斐然,兼平乱有功,加幽州牧,受诏后即刻赴任不可耽误。’”
看到这,谭羽恨不得把竹简丢到火里去,刘虞刘伯安,一个已经快五十岁的小老头了,曾经当过幽州刺史,把幽州治理的好好的,结果因为买官横行,生生把他从刺史位置上拉下来做了甘陵国相,现在幽州有难没人爱去了,又把他拉回去收拾烂摊子,这种无耻的事也就是那个奸商出身的皇帝和他身边的脑残宦官才干的出来。
生气归生气,圣旨终究是圣旨,谭羽不得不把他交给刘虞,一想到那个本来就很瘦的小老头又要累瘦一圈,谭羽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谭羽,有吃的么?”白俊大大咧咧的闯进来,二话不说的望毛毡上一坐,铠甲都不脱的平躺下去,一副的大解脱的样子。
“食盒里有包子,不过应该凉了。”谭羽有气无力地说:“想吃自己拿,我可懒得动弹了。”
“行了,很快就不用这么累了。”白俊勉强地用酸麻的双肘支着地,坐起身子去抓食盒里的包子,刚摸到的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摸到了一块石头。
“你怎么知道很快?”谭羽瞟了瞟那一桌的公文,显然对白俊的发言没抱什么希望。
“嗯嗯嗯呃”白俊狠狠地嚼着包子,吃的牙齿都有些疼,混着热水强咽下去之后方才说道:“刚来的军情,公孙伯珪【公孙瓒】在石门大胜张纯联军,南匈奴少单于栾提于夫罗也带着一万匈奴兵跨过太行山,很快就能配合公孙瓒追击张纯,现在的张纯已经是秋后蚂蚱了,没多少活头了。”
“公孙瓒?”谭羽眯起眼睛,细细的搜索着这个名字,说起来,公孙瓒和张纯也算是宿命之敌了。
当初朝廷从幽州调兵支援西线,没有任用太守张纯,反而提拔了县令公孙瓒为将,张纯觉得自己被一个县令取代了很不甘,于是起兵造反。谁曾想如今第一次挫他锋芒的就是这个公孙瓒,简直成了张纯命里的煞星。
“你肯定公孙瓒能一口气把张纯灭了?”谭羽反问道。
“应该能吧。”白俊实在不忍心再虐待自己的胃,放下了左手的包子,有些犹豫地说:“虽说乌桓打仗也挺凶的,但是跟鲜卑匈奴不同,他们比较懂利益,有利益的时候他们就会跟着张纯抢东抢西,一旦出现损失了就跑得比谁都快。”
“你是说乌桓会先退兵?”
“嗯,不出一个月,乌桓就会以损失过重不宜继续行动而退回草原,并且会毫不留情的把张纯踢开。至于收尾工作嘛,也很简单,给幽州刺史上点供,说自己只是被歹人迷蒙心智受人蛊惑,内心依旧愿意臣服大汉天威,最后送个三五十匹马了事。”
“哟,看来你很懂嘛。”谭羽调笑道:“胡人的这点心思你怎么摸得这么清啊?”
白俊挑了挑眉毛,用一种有点炫耀的口气说:“切,别忘了,我家可是六代屯田,这种事,白家祖祖辈辈见多了。”
“啧啧啧”谭羽咂了咂舌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经验不一定都是对的,这一次没准就会错误哦。”说完,他把手中的公文递给白俊“新的幽州牧,可是个不会贪污的官啊。”
白俊接过公文,飞快地扫过几眼,看到刘虞两个字时不由得一笑,他算是明白谭羽的自信是哪来的了,刘虞刘伯安,真是个从来都不会贪污受贿的死板老头子。
“刘大人啊,却是不会贪污呢。”
“谁说我不会的?”一个有些憔悴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的声音从内阁中传出,木头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青黑色衣服,带着朱红色官帽的五十来岁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大人!”谭羽白俊都是挺直身子,恭敬的一拜。
“你们两个臭小子,不好好干活,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刘虞佯装愠怒的责备道。“实话告诉你们,老夫不但会贪,这一次还要狠狠的贪,非把乌桓给贪穷了不可。”
谭羽白俊两个人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这个古板的老头子是什么意思。
“大人,您这是?”白俊问道。
刘虞把一张羊皮放在桌上,上面写着几行刚劲有力的隶书字,一看就是刘虞的手笔,他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说:“这是我写的悬红令,等我一到幽州赴任,立刻发到乌桓各部,到时候,我要整个草原的胡人都追着砍张纯的脑袋。”
老人的话语极为坚定,像是一轮已经西斜的太阳,却仍要在绵延山脉间弥留着再闪耀出一次极致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