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1997年5月下旬,我曾有幸在费孝通先生考察宁波海天公司、北仑港时陪同采访。说是采访,不过是看看。费老年逾八旬,行动尚需人扶助。我当时心中不免有点嘀咕:这样的考察不会是走走“过场”吧?跟踪走访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费老身上所洋溢的“大气”——真正知识分子的底蕴。虽然如此,我在心里没有“挂上”费老视察之后会不会有“下文”一念。1998年3月的一天,我翻阅《读书》1998年第2期时,看到了费老的《长江三角洲的发展前景》一文,正是视察包括宁波在内的长江三角洲的“下文”,这不期而至的精神食粮,令我分外惊喜,并在捧读文章时,感受到了一名知识分子“鲜活”的思维。
坚持“学术是有用的知识”这一观点的费孝通,80年代就提出了经济区域的观点,从地区的突出优势出发来探索地区经济发展新路。1990年,他代表民盟中央,向中共中央提出了“关于建立长江三角洲经济开发区的设想”,时刻关注社会的变化,并根据变化趋势提出社会经济发展思路。《长江三角洲的发展前景》一文是“设想”的发展和延续。在《前景》一文中他还提出了一个新的大观念:“洲际经济”。费老认为:21世纪,我们面对的将是洲际经济,而不仅仅是国民经济。并认为,1997年中美两国首脑在华盛顿的见面和会谈,象征了人类社会进入洲际经济时代的开始。21世纪开始的时候,世界经济的一个基本格局,将是欧洲、北美、东亚三大块为基地的工业力量,利用非洲、澳大利亚、南美洲的资源,形成一个远洋交通所联系的全球社区。长江三角洲(在行政区划分上说,包括上海市、江苏省的苏锡常镇通五市和浙江省的杭嘉湖绍甬五市),这个150年前由工业文明力量推转的那个历史转折点的具体空间,这个中国历史上开发了很长时间的地方,这块熟地,将会在世界经济新的转折时期发挥巨大作用,东亚地区的一个经济中心应该落在上海。在这样一种格局中,中国要适应这变化,要跟得上去,至少要有个深水港,有能停靠20万吨以上级货轮的码头。有了这样的接触点,中国才能进入洲际经济。
正是在这一观点下,费老特别看重北仑港,并以北仑港的营运状态来阐述洲际经济的观点:“现在,北仑港的深水码头成了宝钢运送原料的一个转运站。澳大利亚的矿砂用20万吨的大船运到北仑港,再从这里换二万吨的船送到上海,供应宝钢。这样转运,每吨货物的运费要增加一个美金。这是个具体例子,说明洲际经济时代的一个特点,原料从很远的地方来,利用巨轮,大进大出。有了深水码头,才能适应这一局面。”并认为“当前的问题是怎样把北仑港和上海这个经济中心结合起来”,“但无论如何现在应当早日为长江这条黄金水道在21世纪洲际经济的格局中定个位。无疑的是,它将成为东亚地区和世界五大洲经济往来的一个重要的门户。”“门户”的这一定位可作为当初费老视察北仑港时挥毫所题之词“东方大港,大有作为”的一个生动形象的注释。有长江三角洲作为东方大港的广大腹地,东方大港的发展将真的“大有作为”。
除了从经济角度看待长江三角洲,费老还从历史、文化角度观照当代中国,认为西方文明的影响,已经深入到我们生活中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了,都在那儿变。在这个全球趋向一体的局面下,我们中国文化能为人类社会贡献点什么,应该认真想一想,不能光等着穿西服,喝可口可乐,看西方电影。——费老眼中的“乡土中国”在变,费老的思想也在跟着变。这是费老作为一名建设性的学人“行行重行行”的必然结果。
祝费老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