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对于项梁的到来,有两个人比刘邦更为不安。他们就是刘邦名义上的两位领导——秦嘉与景驹。下邳属山寨楚国的势力范围,外来的军队随便驻扎成何体统,为了把这支军队从自己的地盘上赶走,秦嘉领兵来到彭城以东,威吓项梁。
秦嘉命令刘邦领兵前去接应。刘邦这次没有痛快前往,他要仔细算计算计,他可不想干折本的买卖。
经过仔细算计,刘邦认为项梁势大,绝对惹不起;秦嘉不自量力,后果堪忧。刘邦自忖自己的这点本钱,也就相当于个小地主,一旦下不准赌注,就会输个精光。刘邦决定两边都不得罪,一边好言应付秦嘉,一边派人去见项梁,表明自己的欢迎姿态。
项梁见秦嘉领兵向自己示威,决定趁机灭掉这小子,他召开军事会议动员说:“楚王陈胜首先起义反秦,作战不利,现不知去向。秦嘉背叛陈胜而拥立景驹,实属大逆不道!”
项梁出兵攻打秦嘉,秦嘉大败而逃。项梁领兵追击,一直到达胡陵城。胡陵城是秦嘉的老巢,他无处可退了,只得硬着头皮回师应战。当天,秦嘉战死,他的军队全部投降。景驹向北逃往梁地,死在那里。
刘邦到胡陵城去拜见项梁,只带了一百来名骑兵。由于早派人递上了好话,项梁对刘邦很友善。刘邦故伎重演,大倒苦水,请求拨付兵马进攻丰邑。项梁答应拨付给他五千兵卒,外带十名军官。刘邦大喜过望,自觉发了笔横财,现在他已有了一支一万四千人的部队了。
项梁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为他打算西去找章邯会战,需要刘邦护卫自己的侧翼。就在不久前,项梁派朱鸡石带领一支军队对秦军做试探性进攻,大败而回。项梁一怒杀了朱鸡石,但这也让他明白,秦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自己需要盟友的帮助。
刘邦决定先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再次领兵来到家乡,准备三打丰邑城。这次雍齿慌了,一来刘邦势大;二来他所效忠的魏国已经岌岌可危。雍齿明白继续坚守是愚蠢之举,他选择了逃跑。刘邦虽然痛恨雍齿,但也没有杀他的意思,没有穷追,任凭他逃到魏国躲了起来。
至此刘邦已渐成气候,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抗秦力量。
公元前208年6月,刘邦有了两位领导。
事情大致这样,项梁灭掉景驹的山寨楚国不久,得到确凿消息:陈胜真的死了。这对项梁而言是件大事,他必须想出应对之策,避免出现危机局面。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感到困惑,陈胜与项梁有什么关系?他的生死,真的对项梁的这几万人马很重要吗?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项梁起家说起。
先前,项梁叔侄避祸江东,隐姓埋名。但金子就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由于项梁才识过人,遇事能断,见义必为,所以他深受当地干部群众的尊重,成为了一个在当地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凡地方上兴办工程,或有红白之事,人们都喜欢请项梁帮忙。
项梁的侄子项羽也慢慢长大,这小伙子身长八尺,力能扛鼎,武艺绝伦,当地的青年人都拜服他。
陈胜在大泽乡对秦朝发难,东南地区受到震动,项梁想起兵响应,苦于手中掌握的资源有限,非常苦恼。正在这时,机会找上了门来。会稽郡守殷通早就听说项梁在民间很有影响力,他派人邀请项梁到府上做客,私下对项梁说:“目前,蕲陈失守,长江以西皆已反叛,这是老天要灭亡秦朝。我听说先发者制人,后发者为人所制,现在我想趁机起事,君意以为何如?”
项梁满心欢喜,极力表示赞成。殷通又说:“起兵须先择将,当今将才,莫如君与桓楚。”项梁说:“桓楚有罪在身,潜逃入大泽中,无人知其下落,唯侄儿项籍,与桓楚颇有往来,知其行踪。可使籍儿去召桓楚。”殷通大喜说:“很好,叫他来见我。”
项梁回到家中,与项羽定下一计。
然后,叔侄俩准备停当,一同前往郡衙。项梁吩咐项羽站在门口等待召见,自己入内去见郡守殷通。不多时,里面传话让项羽入内。项羽来到殷通座前,施礼参拜。不一会儿,项梁给项羽使了个眼色,说:
“可以行动了!”项羽迅速拔出佩剑,抢前一步,一剑砍下了殷通的脑袋。
项梁取得印绶,悬挂腰间,提起殷通的头颅,从容走出内室。衙门内的护卫见状大惊,各拽刀枪围拢上来,项羽举剑迎击,顷刻间杀了近百人。余众见项羽神勇,不敢继续抵抗,纷纷表示降顺。
叔侄俩控制了郡衙,召来社会各界的头面人物,宣布响应陈胜,起兵反秦。众人见事已至此,只得公推项梁担任郡守。项梁整顿本郡辖区内的兵马,又在社会上公开招了一部分,得到精兵八千人。
就在项梁叔侄用心经营江东之时,陈胜被章邯击败。这可急坏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召平将军。召平被陈胜派来开辟后方根据地,在家乡广陵受阻,一事无成,现在陈胜败出陈县,想向东南方向退避,却没有自己的地盘。召平感到自己误事,很为内疚。他情急之下渡江来到江东,找到项梁,假借陈胜的名义拜项梁为“楚国上柱国将军”,命令他立即出兵,去解救楚王陈胜。
有了这样一个名分,项梁感到出兵的机会已经成熟,他与项羽立即带领八千子弟兵渡江西进。到达东阳县(在今江苏盱眙县境内)附近时,听说东阳县城已经被一个叫陈婴的人占领。陈婴拥兵两万,实力雄厚,项梁不敢小视,派使者前去谈判,希望与他联合西进,起码不要为敌。
陈婴这个人,曾是东阳县的县府办公室主任,居住在县城中,为人一向诚信谨慎,被称作长者。东阳县的年轻人杀掉了县令,相聚得两万人,准备拥立陈婴为王。陈婴的老母亲很有见识,对陈婴说:“自从我做了你们家的媳妇,还不曾听说你的祖先中有过地位显赫之人。而今突然获得大名声,不是什么好事;不如依附归属他人,这样,事情成功了,仍然得以封侯,事情失败了,也容易逃亡。”陈婴听从母亲的话,不敢称王。
陈婴见到项梁的使者,一番交谈后,决定投靠项梁,他对手下的军官们说:“项氏世世代代为将,在楚国享有盛名,如今想要办大事,将帅就非这种人不可。我们依靠名门望族,灭亡秦朝的事业必定能成功!”
他的部下听从他的话,开城迎接项梁。
项梁领兵渡过淮河,又碰上一件大喜事。有人报奏有一支人马来投,领头的将领有两位,一位姓英名布,另一名为蒲将军(这人是项羽帐下五大名将之一,可惜史书上没有记他的名,只记下他的姓,所以后世只能称他蒲将军)。这是一支劲旅,有几万人之众。
前文中说过,英布曾在骊山服役,后来逃出来,潜入长江中当了强盗。就这样一个贼人,现在何以发达,成了这支军队的首领?又因何前来投奔项梁?
原来,英布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强盗,陈胜起事后,他感到改变自己身份的时候到了,就去见番阳县县令吴芮,请求合作反秦。
吴芮这个人也不简单,他是徐福的朋友,楚国被灭后,他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收集游兵散勇,安定地方,得到了秦朝官方的认可。公元前207年,秦政府封他为番君,也就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官长。后来他在靠近鄱阳湖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城池,作为自己的官衙治所。
吴芮看到秦朝风雨飘摇,知道它很难长久;况且他对秦王朝也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就答应了英布的要求。吴芮是个极其谨慎之人,他怕英布反客为主,损害自己,索性把女儿嫁给他,与他结成至亲。
英布大喜过望,率领岳父交给他的数千军队,北上救援陈胜。到达陈县附近时,遇见了吕臣将军,才知道楚王陈胜已死。
这个吕臣曾是陈胜的贴身侍卫,陈胜被庄贾刺杀后,他又悲又愤,组建起一支青巾裹头的军队,号苍头军,发誓给陈胜报仇。他在新阳起兵,出其不意攻克了陈县,杀死庄贾,重新宣布以陈县为楚都,将陈胜葬在芒砀山,谥号为隐王。
章邯闻讯大怒,命令左右两名校尉夺回陈县。吕臣抵挡不住,弃城逃跑,正好遇见英布。两人合兵一处,反击追赶上来的秦军。秦军没有提防会突然冒出一支生力军,被打得大败。吕臣、英布再次夺回陈县。
英布虽然一战成名,但他并不愉快,或者说他有些迷茫——陈胜死了,吕臣文化水平不高,能力有限,不像个干大事的人——英布自感留在陈县没有意思。恰在此时,他听说了项梁的事迹,决定前去投靠,半路遇见蒲将军,两人很谈得来,所以一同前往。
在项梁的近十万军队中,真正无条件效忠项氏者,主要是那八千江东兵;至于其他部队,无论是陈婴、英布、蒲将军,还是刘邦,都是冲着陈胜与楚国的名号而来,对他项梁的忠诚度有多高,他心中并无数。
因此,陈胜死亡的消息被确凿证实后,项梁必须解决下一步让大家“效忠谁”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有可能会使这个抗秦联盟解体。
事实上,项梁早在接纳英布时,就知道陈胜已经死了,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召开高级军事会议,把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一是因为当时景驹的山寨楚国还存在;二是因为他的侄子项羽领兵攻打襄城,尚未回来。
项羽不在场,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了局面。
直到6月,项羽屠灭襄城,胜利归来,他才决定在薛城召开高级将领会议,公开讨论这个问题,刘邦也应邀参加。
会议召开前夕,有个老头求见项梁。这老头是居鄛(今安徽巢湖市)人,名叫范增。老先生自认为胸有奇计,不愿在家安身养老,跑到军前想发挥余热。
他劝说项梁道:“陈胜的失败本来就是应当的。秦朝灭亡六国,楚国最没有罪过。且自从怀王到秦国后一去不返,楚国人怀念他直至今日。因此楚南公说:‘楚国即便是只剩下三户人家,灭亡秦国的也必定是楚国。’陈胜首先起事反秦,不拥立楚王的后裔而自立为王,他的势力不能长久。现在您在江东起兵,楚地蜂拥而起的将领都争相归附您,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为楚国的将领,他们相信您能够重新拥立楚王的后代,复兴楚国!”
项梁感觉他说得在理,就在民间找到了一个牧羊人——楚怀王的孙子熊心,计划拥立他为新楚怀王。
有了这层安排,薛城会议开得很圆满、很成功。大会决定,让新楚怀王到盱眙建立新都城,任命陈婴为上柱国,陪伴左右。项梁自号武信君,全权负责新楚国的军事工作。
项梁对自己的这一招很满意,这是他的权宜之计,他并不真把新楚王当回事儿,只不过把他当一个招牌,等条件成熟后,用不着了,就可以摘下来扔进垃圾桶。然而,这个新楚王虽然是牧羊人出身,却不是草包,他有想法,有主见,城府很深。
刘邦阅人无数,他见到新楚王后,认定他是个人物。
刘邦深知,项梁与熊心这样两个有主见的人凑在一起,短期内没什么,可时间长了,非出矛盾不可,搞不好就会有大问题。到时谁胜谁负,很难预料。
这让刘邦陷入了两难之境。如果看当前的实力,他必须无条件效忠项梁;如果论名分,楚王为最高国家元首,也必须效忠。如果与项梁走得过近,楚王将来一定猜忌;如果与楚王走得过近,可能很快就有杀身之祸。这两个领导,他一个也不能怠慢,都需小心应对。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邦对这个问题反复研究,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历史上没有记载这个办法的具体内容,但大致可以推测,应该是这样:公开场合他只知有项梁,不知有楚王;私底下却对楚王保持应有的尊重,让楚王相信自己对他怀有善意。
事实证明,刘邦这份心血没有白费,他后来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