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婴从议事大殿出来,靖绡便为他披上披风。步入深秋,风有些凉了。齐婴将风衣抖了抖,对靖绡使了个眼色,靖绡心领神会地退下,往东山王离开的方向走去。齐婴刚要迈开步子,身后有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回过头,原来是太后身边的领事太监谌海。
“西舍郡王请留步。”
“谌公公有何事?”齐婴客气地答道。谌海是宫里的老人,浸淫宫廷多年,齐婴对他也有三分敬意。
“太后有请,”谌海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奴才到太后宫里一趟。”
齐婴皱了皱眉,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看来,东山王要多等自己一会儿了。
齐婴随谌海往太后宫里走去。路上,齐婴向谌海问道:“谌公公,今日的述职会为何不见太后,可是太后凤体抱恙?”
谌海叹了口气,低声道:“昨儿夜里,太后突然有些不适,召了御医来诊治。太后不许声张,奴才们也不敢乱嚼舌根。”
“太后怎会突然身子不适?”
“奴才也不知。”
“那太后现在如何?”
“这会儿御医也还在宫里候着,”谌海道,“听御医的口气,太后这病需养着,故今日没有去参加述职会。”
说起述职会,齐婴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宁洛虽是一国之君,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涉世不深,又一直不问政事。刚刚结束的述职会简直就是一团混乱,四位郡王向他呈上的奏章他连看都看不懂,更不用谈部署工作了。今日到场的所有王公大臣都在疑惑为何这次的述职会是由从不问政的皇帝主持而不是太后,在述职结束后议论纷纷,朝堂外充斥着各种猜测各种流言。
齐婴踏入内殿时,谌海悄悄拉住他的衣角,低声道:“王爷,奴才人微言轻,说不上话,还望王爷劝劝太后,自个儿的身子要紧。”
齐婴点点头。
万太后靠在榻上,床榻旁明黄的流苏衬得她面容憔悴,与往日朝堂上神采奕奕的模样大相径庭。齐婴上前一步,道:“齐婴参见太后。”
万太后抬起眼看了看梅衣,梅衣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将殿内的侍女都斥退,自己也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今日的述职会如何?”万太后的声音也不如往日洪亮。
齐婴思忖片刻,如实答道:“不尽如人意。”
万太后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这笑声落在齐婴耳中,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寒意。看来万太后不去参加今日的述职会,身体抱恙只是一个幌子吧。
“齐婴,四个郡王中哀家最看重你,如今哀家有一事相求,你可愿帮哀家?”
“但凭太后吩咐。”
“你替哀家去寻一个孩子。”
齐婴猛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万太后。他没有想到万太后会交给自己这样的任务,眼前浮现起了千晴的模样。太后要寻的孩子,是千晴无疑,可为什么偏偏要交给他来做。齐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道:“不知太后要寻一个怎样的孩子?”
“姜泠歌的孩子,”见齐婴神色有异,万太后咳了两声,顺了顺气,“哀家知道你素来与她交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再合适不过了,交给旁人总是没有你得力。”
“不知,不知太后要寻这孩子所为何事?”
“王室血统,自然要回归王室,流落在外成何体统。”万太后边说着话边注意看着齐婴的神色,她知道齐婴和姜泠歌一直关系不错,姜泠歌对齐婴的防备会比对她的要少许多。她虽拿不准齐婴是否知道这个孩子的事,但把这件事交给齐婴去做,定然是事半功倍。
齐婴低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心里正酝酿着推托之辞时,万太后抢占先机,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另外,绵岁荒原那边的祭祀台和行宫都已荒废,你先带人过去,将那边修缮起来,哀家再着使臣传谏三国。”
离开王宫,齐婴便朝一个方向加快脚步。齐婴让靖绡将东山王带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酒馆。酒馆外悬着的酒旗已破败不堪,掌柜无心经营,堂中毫无生气。武泫坐在桌前,已有些不耐烦了。
“大哥久等,婴来迟了。”齐婴步入堂内,一只手搭上武泫的肩膀,招呼店小二再烫一壶酒。
武泫道:“有何事非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齐婴笑了笑,道:“把大哥叫到这偏僻的地方来,自然是要聊聊上不得台面的私事。”又把店小二喊过来,要了些下酒菜,接着望了望四周,堂中没有其他的客人,掌柜不在,小二被派去上菜,便直接切入正题,低声道:“南尧意欲谋反。”武泫面露嫌色,正要开口时齐婴将话头抢了过去,道:“我知道大哥一向避世,但谋反之事非同小可,单凭我手里的兵力完全不能与之抗衡。宫里面中央火骑令不知掌在谁手。所以我想和大哥联手,再加上鹿林,应该能压住南尧。”
“他是打算在冬日祭时起兵?”
齐婴点点头,道:“太后不还政,皇上不问政,南尧的异心早就萌动了。现在这位出生立太子,两岁继皇位,四王中你我不爱政事,鹿林更不用说,就剩下南尧一直虎视眈眈。父皇留下的两个忠臣为现在的皇上辅政了十年,死后朝政就是太后在把持,现如今也有五年了。我得到消息,南尧一直在训练军队,前段时间又派出人去荒原寻古卷宝器。看来他是要蓄势待发了。”
武泫皱着眉愤愤道:“难道他想将这次的祭祀变成自己的登基大典吗?”正说着,酒菜端上桌,店小二毛手毛脚的,看见两位客人神色凝重,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下东西就走了。
齐婴望着店小二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千晴。太后不知为何全然忘记了上次的事情,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要寻这个孩子。自己祈愿着万万不要让千晴卷入其中,可太后却偏偏指派自己去找。这该如何是好。
“方才你是为何事耽误了?”武泫忽然问道。
齐婴回过神来,道:“太后找我去她宫里,她让我先带人去荒原,将废弃的祭祀台和行宫修缮一番,过两日就启程。”
“好好地怎么突然要去那里祭祀?”武泫有些不解。
齐婴笑了,道:“当朝者的心思,岂是你我能随意猜测的?”
武泫也笑了。齐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王妃身子可有好转?”这一问,让武泫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拧到了一起。东山王与王妃的恩爱一时传为佳话,但天不遂人愿,东山王妃今年起一直缠绵病榻,武泫为此没少烦扰,请遍了名医,汤药补品流水似的养着,就是不见好转。武泫虽然不爱政事,但他知道这种关头再退避实属软弱无担当。只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王妃了。
“她一直都病着,我也放心不下,”武泫叹了口气,“不过你放心,家国大事面前,我自有分寸。”
齐婴听了这话,不觉露出了微笑,他向武泫举杯,心里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