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遥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见酒馆大堂内围着一群人,在人群的中间是一个江湖郎中,正拿着他那自称祖传秘方的草药咧着牙向围在他身边的人鼓吹草药之神奇,机遇之难得。沈夔之也凑在其中,而千晴却清清落落地坐在柜台后,端着一杯茶边笑边望着人群。
“这是在干嘛?”初遥走到千晴身边。
千晴笑着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道:“一个江湖郎中,到处走街串巷卖草药,进来歇个脚,大家看着新鲜就都凑过去看热闹。”
“那夔之跟着看什么,莫非他对这个挺感兴趣?”
“他啊,就是爱凑热闹,”千晴笑道,“你怎么突然下楼来了?”
“在楼上待闷了,”初遥伸了个懒腰,又挽着千晴胳膊懒懒道,“我好想去外面啊,不知道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初遥受了伤,一直在酒馆静养,为了躲避冥兵的追捕,也一直没有出去过。在这小小的酒馆,一待就待了一年。初遥不常说起她的往事,大概也是不愿意提起。千晴拍了拍初遥的后背,微微叹了口气。
沈夔之转过头发现初遥下来了,从人群中出来,走到她们身旁,道:“这个郎中的草药看起来有奇效,要不咱们买一点备在家中吧。”
千晴有些无奈地捶了他一拳,道:“你是嫌钱太多了吗?这些都是骗人的伎俩,你竟然也信。”
初遥笑着靠在千晴身上,道:“沈掌柜生性纯良,不谙人事,千晴你不要怪罪。”
沈夔之还有些愣愣的,回过头又望了一眼那个舌灿莲花的江湖郎中,问千晴:“你怎么知道他是骗人的?我看着是个老实人啊,而且那帖药真的有奇效!”
初遥看着沈夔之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千晴自己也笑了起来,沈夔之要是犯起傻来,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她道:“小时候四处流落,为了生存也干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事。郎中卖药这是惯常伎俩,沈掌柜,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千晴,这就是你的错了,”初遥打趣道,“沈掌柜是天神之子,当然不食人间烟火。”千晴听了这话,和初遥相视一笑。沈夔之也被她们俩逗笑了,捏了捏千晴的脸,又凑到那郎中身边去了。
刚走没多久,他又回来了。千晴抬起头一看,原来是齐婴来了。
千晴看到齐婴,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母亲的消息了。齐婴看了看坐在千晴身边的初遥,欲言又止。千晴正想让齐婴不要介意时,初遥就借口头疼上楼去了。齐婴望着初遥的背影,问道:“这是谁?”
“她……是我的朋友,”千晴答,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初遥的事,“殷大哥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齐婴收回目光,他忽然想起了沈夔之的那个“神秘的朋友”,那人每次来到酒馆都是径直上楼,他来酒馆的目的,可是与方才的姑娘有关?齐婴道:“我这次来,是向二位辞行。”
“辞行?”沈夔之和千晴不约而同地问道。齐婴一向喜爱四处游玩,有时竟也有小半年不相见,但是临走前来向他们辞行这倒还是头一回。
“是,我要去绵岁荒原了,准备冬日祭事宜,明日就启程。”
“以往的四时祭不都是在卫城城郊的天行山举行吗?为何这次的冬日祭要改在绵岁荒原?”沈夔之问道。四时祭是邬泽四国的传统,宁、越、陶、梵四国轮流在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个节气举行祭礼。往年宁国的四时祭都是在天行山祭礼台举行,每到那时,都城里会有很多异国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齐婴无奈道:“圣命难违。”
“可如今尚未入冬,殷大哥现在动身,是否为时过早?”千晴道。
齐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太后派我先行赴荒原将祭祀台和行宫修缮一番,那儿已经荒废百余年。另外,太后也想让我去暗中牵制住南尧的行动。”
千晴见酒馆大堂内人多眼杂,便向沈夔之示意,将齐婴带到了楼上的客房。经过初遥的房间时,千晴看到初遥又像往常一样悬在窗台上晒太阳,忙看了看齐婴,所幸他并没有注意。
待齐婴在桌前坐下,千晴才终于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她会去吗?”
齐婴看着千晴急切的眼神,有些迟疑了。他知道,如果他告诉千晴她的母亲姜泠歌已经被派去了荒原,那她一定会要求前往。
正是齐婴这一刻的迟疑,千晴心里有了答案。
“殷大哥,你带我一起去吧。”
齐婴猛地抬起头,严词拒绝:“不行,你不能去。南尧王蓄势待发,冬日祭有可能就是他起兵谋反的时机,你去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有危险!”
“为何没有意义?我要去寻我母亲!”
“千晴,你听我说,你母亲她不一定会去,正相反,你去了会有可能被宫里人认出。”
“她们已经失去了记忆,不会认出我的。殷大哥,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她会去的,就算此时不去,等冬日祭开始时她必然会去,我总能见到她。”
“你想见她,不急于这一时,等祭礼结束,她回到明月楼,你们总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此行太危险,况且,从卫城赴荒原路途遥远,你真的去不得。”
千晴笑了,道:“殷大哥,你觉得祭礼结束,她还有可能回明月楼吗?”
齐婴愕然。的确,如果南尧真的要在祭礼起兵,若是成功,祭礼结束他便是王,姜泠歌也算是新朝重臣,必将入宫。若是失败,姜泠歌是败军之人,必死无疑,遑论重回明月楼。
但齐婴此刻无暇顾及姜泠歌,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千晴不能去。
“殷大哥,她是我的母亲,十七年来我都在寻找她。如今我终于确定了她是谁,她在哪儿,所以我一定要去。”
“你去了又有何用?既然她十七年前狠心抛弃了你,那她必然是不愿认你这个女儿,你又何必去寻她?若是我将你带去了,她又不认你,到时候该怎么办?”齐婴说了些重话,他看到千晴的眼圈有些泛红,心里又难受起来,但他还是狠了狠心,“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去了,反而还会阻碍她的谋反行动!”
千晴眼睛红红,道:“既是如此,我更要去阻止她!”
“凭你一己之力,如何阻止她,如何阻止南尧大军?若是你有这般能耐,那中央火骑军也听你调遣罢了!”
“殷大哥!”千晴眼里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齐婴别过脸站起身,道:“不管你是何意,你都不能去。”
千晴坐在桌前,眼睛里有泪光在闪,齐婴道:“千晴,你……是我妹妹,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当今皇上出生即被立为太子,两岁即帝位。两岁的稚子如何能理政治国,但他是中宫之子,父皇便将皇位传给了他。如此立嫡不立贤的做法,朝中早有异议,南尧那边也早有异心。只是他需要时机和准备。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父皇留下的两个辅政大臣已死,新任辅政大臣都是南尧的人。而且南尧的军队一直在秘密训练,一切都准备就绪,此次冬日祭南尧王一定会有大动作,你真的不能去。”
“殷大哥,你是我兄长,你担心我的安危,我感激你。可是,她是我的母亲啊。我找寻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与她相遇,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又失去了她的消息。我信你所说的冬日祭之危险,可我也想去见她,想当面唤她一声母亲啊。”
齐婴鼻头一酸,忙转身出了门,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
“你若不带我去,那我便自己去!”
齐婴没有回头,径直下了楼。楼下那位江湖郎中已经离开,酒客也只剩下零星几人。沈夔之坐在柜台后打算盘,看见齐婴下来了,客气地向他打招呼。齐婴往楼上看了一眼,对沈夔之道:“沈掌柜,你好好照顾晴姑娘。冬日祭太危险了,她不能随我去,你替我劝劝她。”
沈夔之听了这话心中明了,点点头,道:“殷大哥你也自己注意着,我还等你回来一起喝酒呢。”
“那我可要喝你珍藏的好酒!”齐婴笑道,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楼上看去。南尧军力强盛,在朝中关系网密布,恐怕这次的冬日祭,真的会有大动作。
还能不能回禾风堂来喝酒,自己竟还有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