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酒馆内的客人陆续结了酒钱离开,沈夔之关了门往楼上走去。刚一上楼,就遇到了初遥。初遥悬在栏杆上,看见沈夔之过来便朝房顶指了指,示意他千晴在房顶。沈夔之点点头,正欲往房顶去时忽然又转过身来,去厨房拿了些酒菜。
酒馆的房顶有一块平台,沈夔之和千晴总喜欢来这里坐着喝酒,初遥偶尔也会上来。楼不高,不能算是登高,故而也没有登高的情怀,有的只是一些赏月观星的闲适享受。
千晴一个人坐在房顶,沈夔之将食盒在她身边放下。这样的场景让他忽然想起了未晞随着灵水玉消失的那个时候,千晴也是来房顶这样陪着自己。
“吃点东西,看你一直没有下楼,定是还饿着吧。”
千晴摇了摇头,没有答话。沈夔之在她身边坐下,望着辽阔的夜空,若无其事道:“从卫城出发去绵岁荒原,需要经过东山郡西境的雁钟、临崇和其沅坡,过了其沅坡便进入北虞郡,北虞郡地域小,走过平昌府和榕州就靠近绵岁山谷。山谷地势险要,但却有路能到荒原。现在是三秋末尾,尚未入冬,如若此时启程,路途顺利的话,便能赶在冬至前到达。”
沈夔之说完后转过头望了望千晴,发现她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从带上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玉田香米粥递给她,笑道:“你把这个吃了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千晴扭过头没有接,道:“总不是向人打听的,难不成你还自己去考察了一番?”
沈夔之听了她的话,自己笑了起来,道:“真拿你没办法,想哄你吃点东西还被你识破了。”千晴也笑了,虽然没有胃口吃东西,但还是从食盒中拣起一块牛乳菱粉香糕吃了,从齐婴走后她就没下过楼,也真的有些饿了。
“殷大哥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劝劝你,”沈夔之刚说完这句,就看见千晴的脸色变了,忙接着说下句,“但是我知道,你想去寻你母亲。”
“所以你是来劝我放弃这个念头吗?”
“冤枉啊,”沈夔之笑着望向她,一本正经道,“我明明是想来告诉你我愿意陪你一起去。”
夜风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千晴手里还拿着半块糕点,嘴角沾着些许残渣,漆红食盒静静地放在脚边,盒身上描绘的梅花开得正热烈。
“你说你要,陪我一起去?”
沈夔之伸出手指将她嘴角边的残渣抹去,用轻松的口吻答道:“你是禾风堂的店小二,掌握了酒馆机密,若是让你独自前去,万一你在途中倒戈投向其他掌柜,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你若是走了,我一个人岂不是要忙得晕头转向。还是我亲自监管着你,和你一起去才是万全之策。”
千晴愣愣地看着他,直至最后笑了出来。沈夔之看着她的笑脸,心止不住地跳。他抬起头来望了望渐渐深邃的夜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安宁,温暖,他想把此刻的气息吸入身体,好好保存起来。
“谢谢你。”千晴微微低下头,夜风吹动她的烟霞银罗长衣,沈夔之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千晴的场景。
那是昭武六年的一天,他闲来无事,在城中四处游走,路过宜欢坊时,忽然听到了急切的呼救声。循声望去,是从宜欢坊侧面的窗台上传来,一个姑娘正伏在窗台上冲他挥手。沈夔之望了望四周,只有自己一人,看来那姑娘的确是在向自己呼救。然而还未等沈夔之开口说话,那姑娘竟直接从窗台上跳下来,拉着沈夔之就跑,刚跑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呼喊声,似是来追这姑娘。沈夔之也来不及多想,拉着那个姑娘拼命地跑,绕了几条巷子,终于摆脱了身后之人。之后问起她,她只说自己流落江湖不慎被困在宜欢坊,再问,她也不肯多说。沈夔之见她也没有地方可去,便将她留在了禾风堂,也好当个帮手。谁知道这一留,竟留出了感情,不舍得再让她走。
沈夔之看着千晴的样子,心中涌起了千言万语。他抬头看见夜空中云雾遮住了月色,星光闪烁,隐隐绰绰。
齐婴说路途遥远,凶险未卜,如果前去荒原,卷入了王室纷争之中,便真的难以从漩涡中脱身。还能全身而退,重新回到这里像现在这样坐在月色下吗。沈夔之忽然想起了一句不恰当的词,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明月能懂他此刻的心思吗。这些话现在不说,以后还会有机会说吗。
沈夔之闭上眼睛,呼吸了一口这静谧的气息,道:“千晴,殷大哥说此行艰险,让我千万要劝住你,不要前往。我是无法再与我母亲相见了,可我知道,你这么多年都在寻找你的母亲,如今终于找到了她。既然还能见,为什么不去呢。我陪你去,有什么艰难险阻,我陪你一起面对。”
千晴望着他,眼里激起了涟漪。沈夔之伸出手,抚上她的手,道:“以后也让我陪着你吧。待我们从荒原归来,就让初遥为我们作见证,我们结为夫妇,一直在一起,可好。”
千晴的脸上泛起了云霞,她低下头,望着自己长衣上的纹路,呼吸都快要停滞,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慢慢地,她握住了沈夔之的手,抬起头,绽开笑容,双颊生霞。
“好。”
就在这一瞬,朗月拨开云雾,倾下流光清辉,照亮了一双身影。
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