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宠物的圈子里有一种说法:如果想去爱,那就去养猫;如果想要被爱,那就去养狗。猫是一种有魔法的生物,当小愚睁开眼看到人类时,它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然后再被收养的,是人类被恩准进入了它的生活。它睁开双眼就是赏赐了人类一对黑珍珠般的眼睛,珍珠里镶嵌着淡淡的忧郁,连这种忧郁都是小愚的灵魂里所独有的,区别于其他小野猫。
是的,小愚是一只小野猫,黑色的眼睛告诉世人,它不是名贵的波斯猫,也不是会卖萌的加菲猫。甚至,它还没学会走猫步,就在一个清风朗月的愚人节胡乱爬进了人类的地盘,多了一对儿新的糊涂蛋爹妈。但是,它有一个倔强的灵魂,跟杨咩一样不安分,于是有了跟杨咩的一段缘分。它喝饱了奶,用鼻子吹了几个泡泡,就开始在杨咩的手掌心里舞动倔强的爪子,直到杨咩一声惨叫,它妈雪白的手腕被它留下了一道雪白的抓痕。它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接触到了冰凉的地板。
为了惩罚它的乱挠,杨咩气呼呼地放下它,让它脊背着地。它不负众望,扭动身体、猛摇尾巴,挥舞着爪子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终于四脚着地了。刚一站稳,它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它妈丢在地上的废纸球产生了浓厚的征服欲望,那碍眼的球球离它一米远,它像踩高跷一样摆弄着双腿,助跑、加速、射门!然而废纸球仍然纹丝不动地躺在离它一米远的地方,它却鼻子朝地摔得不轻,嘴里发出不甘心的一声哀嚎。
由于前几天一直趴着,现在突然站起来,空气突然变得格外清新,它挪动了两步就像有点恐高一样地趴了下去。地板太凉,它趴一会儿又站起来接着玩儿命走路。杨咩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它已经歪三扭死、磕磕绊绊地把房间巡视了一遍,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泡泡塑料袋,那塑料袋上的泡泡像是让它想起了亲妈****的触感,在一声惊喜的大叫后,它一个一个埋头吮吸那些泡泡,纵然吸到的都是空气,也开心地快要流出眼泪。这就是它眼睛里那忧郁光芒的来源吧,没有妈的孩子像根草,没有亲妈的体温,那就寻找亲妈给自己的触感,孩子都是渴望温情的。在它忧郁的眼睛里,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新鲜的光泽。
杨咩给它吸的棉球总是夹丝带刺,它喝完奶总是一嘴棉花纤维,上颚还被棉签里的木棍抵得生疼。小愚吸着泡泡塑料袋,心里想着还没睁眼见过的亲妈,渐渐幸福地睡着了。杨咩还以为它在床底下断气儿了,不明就里地将它和泡泡分离开,然后丢进纸箱子,关上箱子盖,自顾自出门去学校上课了。
小愚在漆黑一片的箱子里哀叫了很久,始终没有任何生物回应它,它终于口干舌燥,没力气跟世界吵架了,只能自己摸索,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缩成一个球。这个世界真冷,毛巾和卫生巾都没有温度,亲生母亲给它的温度它已经记不清楚,肚子里残存的初乳还能让它苟且活着。生吞下去的牛乳里掺合着乱七八糟的化学元素,它胃里的液体一天要开好几场会,商量怎么消化这些奇怪的元素,会议终因胃液委员们经验不足,难以达成一致决议。最后,胃液委员要么打成一团,让它难受地缩成一坨;要么不欢而散,让它胀成皮球。它灵魂里的九条命在黑暗中发着抖、排着队,争先恐后地准备往阴间赶。
人类太忙了,袁祈和杨咩的心脏太大,无法体会一只小猫心脏的分量,那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心脏倔强地跳动,迎来它的新主人后却注定只能分到极少的爱。小愚在家中有动静时会冒着心肌梗塞的危险奋力大叫,祈求他们的爱抚,完全放弃了一只高傲的猫该有的尊严。它变得像一只狗一样凄凉鸣咽,哀嚎声越来越没穿透力,忧郁的眼神越来越没有精神,眼睛由大睁变为半睁,直到再没力气睁开它。
来到新家的第三天,忙得双眼通红的袁祈带回来了个奶瓶给小愚,那奶嘴比棉签棍还硬,网上买来的猫奶跟牛奶一样加进了更多它不知道的化学元素,给人喝的奶都有毒,奸商哪会在乎一只猫的生命!袁祈和杨咩艰难地灌奶给小愚喝,它挣扎着喝下,再以拉稀的方式排泄出来,吓坏了这对糊涂蛋爹妈。
小愚逐渐变得手脚冰凉,四肢乏力,再也站不起来。袁祈用奶瓶给它暖胃,杨咩拿来热水袋放进箱子里,在它喝完奶后用手抱着它,给它自己的温度,小愚终于找到跟亲妈相似的体温,刚刚闭眼开始打瞌睡,就被杨咩放进了箱子里,转身去玩电脑了,小愚哭破嗓子都喊不回她。箱子里有热水袋,可是热水袋没有心脏,不能自己产生温度。当夜又深沉时,夜幕会给小愚盖上一层极凉的被子,热水袋会降回自来水的冰凉。小愚那小脑袋还不能想到要钻到毛巾和卫生巾下面去取暖,它只能又一次被冻醒,又一次用大叫求得短暂的爱抚,再得到漫长的冷夜。
小愚如果会说话,一定会说:“不要放下我,给我长久的温暖。”可是人类这种唯一会说话的物种,尚且用语言都不能完全沟通,更不用说猫和人的沟通了。小愚只能用叫唤来提醒人们它的存在,也用叫唤证明自己活着。问题是,它显然还不会喵喵叫,只会嗷嗷叫,跟着人类它会不会永远学不会喵喵叫?继而被猫类排斥,又与人类有着天与地的鸿沟?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它要逃出去,爬也要爬出去,死也要死在路上,要维护一只猫的自由和尊严!
第六天,在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之后。小愚又开始徒劳无功地哀嚎,嚎叫了一会儿,它抬头发现箱子漏着缝儿,它拼命用爪子抓紧箱壁,借着被热水袋垫高的箱底,把头探出了箱子。借助老祖宗给它的锋利爪子,它尝试了多次,终于爬出了箱子,头重重地跌在地板上。它只剩下爬的力气了,它爬向床底,爬向让它魂牵梦萦的泡泡塑料袋。
“啊!小猫怎么不见了?”午夜十点的夜空划过杨咩的尖叫声,她刚K完歌,身上还带着KTV里的烟草气息,回到家里时看到翻倒在地的箱子,心脏一紧。她四处寻找,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已经冻僵的小愚,“喂!你还好吗?你别吓我?”杨咩不敢碰它,活物她敢玩弄,死物就是另一个时间轴上的事情了,她显然会害怕。小愚没有心机,不会装死吓它妈,它微弱地叫了一声,终于赢来杨咩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