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三月里,有一次寒流袭击了日本列岛的中部,正是三月十三日奈良举行汲水活动的当口。近畿一带,奇怪的是这时节却受到寒流的洗礼。也正在此时,我在东京的家,三月初开始着花的白梅达到盛开时分。每年,当我望见白梅盛开,便又一度想到历书上的记载。于是发现,大抵上相当于汲水日,或在其以前以后两三天,并且就在两三天里气温下降,十分寒冷。我的眼前浮现出,在奈良古寺的殿堂里,松枝火炬照亮黑暗的情景。看来,也许井非照亮了黑暗,而是照亮了寒流。这时节的春寒,确实是不容怀疑的。
白梅是在汲水时节盛开,红梅却只乍开三分。白梅在三月末凋零殆尽,红梅却进了四月,还多是保存着凋余的疏花。在那白梅开始凋落的时分,杏花和李花就开始着花,好不容易春天才正式来到人间。
然而,三月末,或是四月初,我家的红梅繁花正盛的时节,还要再来一次寒流。那正是比良湾风浪滔滔的季节。自古以来,就流传着比良大明神修讲《法华经》之时,琵琶湖便风涛大作,寒气袭来。实际上,这时节京都和大阪地方还要经受一次最后的寒流袭击。不只是京阪一带,东京也是如此。
这样,与杏、李大致同时,桃树也开始着花。杏树的花期较短,刚刚看到开了花,一夜春风就会吹得落英缤纷,或是小鸟光临,霎时变成光秃秃的。李花虽不像杏花那样来去匆匆,但也是短命的。比较起来,依然是桃花生命力强,一直开到樱花换班的时节。
今年恐怕也与往年相似,一、二、三月之间,寒流会在日本列岛来来往往,梅树的蓓蕾就在这中间一点点长大吧。日本的大自然,在为春天作准备的家当,既十分复杂,又朝三暮四;但是总的看来,恐怕也还是呈现着一种严格地遵循既定规律的动向。梅、杏、李、桃、樱,都在各自等待时机,准确地出场到春天的舞台上来。
李芒译
人生哲学
〔德国〕歌德
儿童是现实主义者,青年人变成了理想主义者,成年人有一切理由成为怀疑主义者;但是当他老了,他就会承认自己是个神秘主义者。
人生每一阶段都有某种与之相应的哲学。
儿童是现实主义者:他对梨和苹果的存在深信不疑,正像他对自己的存在深信不疑一样。
青年人处于内在激情的风暴之中,不得不把激光转向内心,于是预感到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变成了理想主义者。但是成年人有一切理由成为怀疑主义者:他完全应当怀疑他所选择的用来达到目的的手段是否正确。他在行动之前和行动当中,有一切理由使他的理智总是不停地活动,免得后来为一项错误的选择而沮丧不已。
但是当他老了,他就会承认自己是个神秘主义者:他看到许多东西似乎都是由偶然的机遇决定的;愚蠢会成功而智慧会失败;好运和歹运都出乎意外地落个同样的下场;现在是如此,而且从来就是如此,以致老年人对现在、过去和未来所存在的事物总是给以默然承认。
程代熙译
负重
〔奥地利〕里尔克
人生重重地压在我们的身上,它的重量越重,我们就越深入人生之中。必须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不是快乐,而是人生。
我们总是必须将最重的东西当成基础,而那也正是我们所肩负的任务。
人生重重地压在我们的身上,它的重量越重,我们就越深入人生之中。必须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不是快乐,而是人生。
人生非得这样不可。假如在年轻时便急着把人生变得前卫且肤浅、或是将人生变得轻率且轻浮的话,那只是放弃了认真地接受人生乐趣及放弃了真正担当人生责任的机会,而靠着自己固有的本性去感受人生,并且停止了追求生命价值的努力。
但是,这对人生而言,并不意味着任何的进步。这只是意味着抗拒人生无限的宽广与其可能性的表示。而我们被要求的是——去爱惜重大的任务及学习与重大任务交往。
在重大的任务中,隐藏着好意的力量,也隐藏了使我们变成有用之才、及带给我们生之意义的使命。
我们也应该在重大的任务中,拥有我们自己的喜悦、幸福及梦想。我们只要将这美丽的背景放到我们的眼前,幸福与喜悦就会清楚地浮现出来,这样我们才能开始体会其中之美。
我们高贵的微笑在重大任务的黑暗中,也拥有某种意味。那就是——我们只能在这个黑暗中,当它犹如梦幻般的光在一瞬间大放光明时,清楚地看见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奇迹与宝藏。
通向盛名之路
〔德国〕叔本华
没有反射体我们无以看到光线,没有沸扬名声我们便不可能认识真正的天才。然而名声并不能代表价值,许多天才于默默中沉没。
建立名声的巨大成就可以分为两类:立功,立言。这是通向名声的两条必经之路。就基本条件而言,立功者需要有一颗伟大的心灵,立言者则需要一个伟大头脑。两条道路亦有区别,其得失也显而易见:功业若过眼烟云,而着作则永垂不朽。最为辉煌的丰功伟业,对人类影响都有时限;然而一本才华横溢、飞珠溅玉的名着,却是生机勃勃的灵感泉源,历经千年岁月仍光华四射。功业更多是留给人们回忆,在岁月流逝中逐渐遗忘变形。日复一日,人们对它渐渐不再关心,直至消失殆尽;除非历史将它凝化为石,流传后世。而着作本身便可不朽,一旦书篇写就,便可与世长存。
立功的实现多少要靠机遇。因此,获得功名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其业绩本身的价值,另一方面也有赖于时事风云的造就;否则,就不可能光华闪烁。
立言的情形则与立功相反。它无须偶然的机遇,所依靠的是立言者的品德学问,并且借此可与世长存。
事实上,名声是比较的结果,而且主要是在品格方面的对比,所以,要对其作出评价,也就因人而异。因新秀的崛起,某人的名声便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冲击或湮灭。因此,所谓绝对,只存在于那些出类拔萃之物,直接地靠其本身而傲视同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为他人剥夺。所以伟大的头脑与心灵值得我们全力追求,以增进我们和社会的幸福。没有反射体我们无以看到光线,没有沸扬名声我们便不可能认识真正的天才。然而名声并不能代表价值,许多天才于默默中沉没。莱辛便有句名言:“有些人得到了名声,有些人却当获未获。”
玫瑰树
〔美国〕罗根·史密斯
她把玫瑰栽在家里了,它异样地生长而旺盛;每年六月,繁茂的枝叶发出一种芳香和绯红的热烈的光彩,好像它的根和纤维里仍燃烧着那位意大利情人的愤怒和受挫的热望。
这老太太总为她园里那棵大玫瑰树感到得意,欢喜对人讲它是怎样从一条插枝长成、好些年前她才结婚的时候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她同她的丈夫从罗马坐四轮马车旅行回去(当时还没有火车),在西恩那南部一段坏路上他们停了下来,不得不在路旁的小店里过夜。小店设备当然简陋,她一夜没有睡好觉,很早就起床,披上衣服,站在窗前,凉风拂面,眺望着黎明。过了这些年,她还能记得明月高照的青山,一个山巅上远远的市镇怎样渐渐发白、发白,直到月亮消逝,山轻轻着上了晨曦的淡红,突然市镇像为一种光辉照亮,阳光投到一个个窗户上,又反射回来,直到最后整个小小的城像一群星星在天空闪烁着。
那天早晨,知道他们的车子还没有修好,他们坐了一辆当地的车去到那座山城,听说那里他们可以找到好一点儿的住处;他们在那里停留了两三天。那是一个意大利小城,有一座高高的教堂,一个浮华的市场,几条窄街和小小邸宅,稠密而完美,坐落在一个山端,在一道墙围着的简直不比英国菜园大的区域里。但是它却充满了生气和喧闹,昼夜响着脚步与话声。
他们住的那小旅馆的餐堂是那个小城里的显贵聚会的场所,县长、律师、医生,还有几个另外的人;在他们当中,他们注意到一个漂亮温和而健谈的老人,有着发亮的黑眼睛和雪白的头发——高、挺直,仍有青年人的身姿,虽然侍者骄傲地告诉他们说,伯爵很老了——事实上下年他就要满八十了。他是他家庭最后的一个人,侍者又说——他们从前是了不起的富翁——但他没有后嗣;这侍者得意地谈到,好像那是当地引以为荣的故事,伯爵曾在爱情上不幸,从来没有结过婚。
这年老的先生可好像够快活的,显然对陌生的客人们发生了兴趣,想跟他们认识。这立刻就由那和善的侍者做到了。才稍谈了一会儿后,那老人便请他们去看他那就在城墙外的别墅和花园。第二天下午,在开始日落的时候,他们从门口和窗户瞥见蓝影初初罩上褐色的山,他们便去拜望他。地方并不大,一个小的新式的水泥粉刷的别墅,附带一个天然的石子花园,里面有一个装着呆滞的金鱼的石盆,有一个靠在墙上的猎狩女神及其猎犬的像。但是使它尤其生色的是一棵攀缘房屋的大玫瑰树,几乎掩住窗户,窗中充满它甜蜜的芳香。是的,那是一棵壮丽的玫瑰树,伯爵骄傲地说,在他们赞美它的时候,他要讲那与树有关的小姐。当他们坐在那里,喝着他招待他们的酒,他以一种老年的恬淡谈到他自己的恋爱,好像他认为当然他们已经听到过。
“这小姐住在那座小山过去的山谷那边。我当时还是一个青年,因为那是许多年以前。我常骑马去看她,路很远,而我骑马快,因为年轻人,无疑地夫人知道,是性急的。但是那小姐没有好心眼,她害我等,啊,一等就几个钟点;有一天我等得太久了,我便很生气,当我在她约好来会在我的花园里走上走下的时候,我折断了她一棵玫瑰树,从树上折断了一枝;当我明白我干了的事,我把它藏在上衣里——这样——;当我回到家里,我便把它栽好,夫人看见它是怎样长着。假如夫人喜欢它,我一定给她一条插枝栽在她花园里;我听说英国人有美丽的葱翠的花园,不像我们的被太阳晒着。”
第二天,当他们的修好的车来接他们、而且他们正要从旅馆离开的时候,伯爵的老仆人送来了包得上好的玫瑰插枝与她主人的“一路平安”的祝词和愿望。
城里的人都聚拢来看他们动身,孩子们在他们车后追着,一直追到城门外边。
他们听到后面有一阵脚步的急奔,但不久他们便远远地在下面向山谷而去;这充满了闹声与生气的小城高高地在他们上面立于山巅。
她把玫瑰栽在家里了,它异样地生长而旺盛;每年六月,繁茂的枝叶发出一种芳香和绯红的热烈的光彩,好像它的根和纤维里仍燃烧着那位意大利情人的愤怒和受挫的热望。自然老伯爵一定死了好多年了;她已忘记了他的名字,甚至也忘记了那山城的名字。在第一次看见它在黎明时分像一群星星在天空闪烁之后,她曾在那里停留过。
方译
认识能力(外一篇)
〔德国〕康德
认识能力的缺陷要么是心灵软弱,要么是心灵病态。就认识能力而言,灵魂的疾病主要可以概括为两类,一是忧郁症(疑病),一是精神失常(躁狂症)。
认识能力的缺陷要么是心灵软弱,要么是心灵病态。就认识能力而言,灵魂的疾病主要可以概括为两类,一是忧郁症(疑病),一是精神失常(躁狂症)。
前一种病人似乎意识到,他的思想活动进行得不正常是因为他的理性不具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自己去调节思路,去终止或推动它。在他心里一会儿是高兴,一会儿是忧伤,脾气的变幻就像他不得不忍受的天气一样。后一种疾病是思想的一种任意活动。它有自己的(主观的)规则,但这个规则却与那些和经验法则相符合的(客观的)规则背道而驰。
头脑简单的人、聪明的人、愚妄之徒、傻瓜和呆子,他们不仅在程度上,而且在心灵紊乱的质上与精神失常的人不同,他们还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缺陷进入疯人院。在疯人院里,一个人即使年龄上已达到成熟和强壮,却在最起码的生活事务上不得不由他人料理。带有激情的癫狂是狂气,它往往能够自发地、不由自主地迸发出来,而且是在诗兴结合着天才时才产生。这样一种一方面更加敏捷另一方面却毫无规则的意象之流的汹涌,当它与理性汇合时就被称为迷狂。
在同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意向上愁肠百结,便如在丧失爱人时,从痛苦中寻求安慰,这是抑郁狂。迷信类似于癫狂,而迷狂则类似于狂想症。
激情
因为激情(或多或少)使人盲目。大自然仍然将这种素质植入我们心中,这是大自然的智慧,要在理性还没有达到足够坚强之前,暂时地施以约束,即在内心向善的道德冲动之上,再加上活生生的生理(感情)刺激的冲动。作为理性的临时代用品。因为除此而外,激情就其本身而言任何时候都是不聪明的,它使人没有能力去追求自己的目的。因而故意让激情从心中产生出来是不明智的。
但理性却仍然可以从道德——善的观念中,通过将理性的理念与隶属于其下的真理(例证)联结起来,而产生出意志的某种活跃。这样,理性就可以不是作为激情的结果,而是作为激情的原因而在向善的行为中灌注生气。同时,理性还在一直施行着约束,而产生出一种向善的热忱,只不过这种热情终归还是只能属于欲望能力,而不能算作一种更强烈的感性的感情,即激情。
孤独的树
〔保加利亚〕埃林·彼林
它们会心地摇动着树枝,相互默默地打着手势。当一只小鸟像一种心念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的时候,它们就高兴得战栗了起来。
一阵肆虐的狂风从遥远的树林里刮来两颗种子,随意将它们分撒在田野里。雨水将它们润湿,泥土将它们埋藏,阳光给它们温暖。于是,它们在田地里长成了两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