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而过,满眼浓绿的白貌山转眼间披上了苍黄的秋装,一日赛过一日寒的风吹卷着简陋的竹忍轩,周貌文的身体终也似那泛黄的树叶,随着寒风,摇摇欲坠。
青若水心里焦急,能做的却也只有每日按时煮好药水。她奋力的扇着砂锅里冒出的腾腾热气,心口压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若水.你过来.”周貌文躺在床上,虚弱的唤着。
青若水疾步走到周貌文的床边,扶着他的胳膊问道:“爹,怎么了?”
近些日子周貌文的脸色日渐铁青,嘴唇上浮着一层令人恐惧的墨紫色,脸上了无生气。他用力抬抬头,示意青若水将他扶来。坐正后,他伸出枯黑的手紧紧攥住青若水的手,青若水赶紧向前坐了坐,也拉紧了周貌文的手。两个人对视良久,眼泪不自禁的流满双颊。
“若水.爹可能支撑不了太久了。”
这话像刀子扎进青若水的心口,她用力的摇着头,眼泪不自禁的喷涌出来,紧咬着嘴唇,不愿去相信周貌文的话。这些日子她在脑子里筑起铜墙铁壁,不准自己去想这个问题,可她心中怎会不明了周貌文的状况。
周貌文拍拍青若水的手,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傻孩子,对爹来说,这是解脱,说不定就能见到你娘了,我等了她这么久,真的是太想她了。孩子,别难过,清枢派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清枢派?”青若水虽是一直盼望能见到袁徐清,但也奇怪为什么周貌文知道他们会来。
“恩,他们一定会来的。若水,其实两年前我从尧山回来,我就猜测你娘或许早已不在人世,我一直苦苦坚持就是放心不下你。但如今清枢派常来走动,至少让我可以走的安心些。待我不在了,你就去清枢派吧。”周貌文清楚炎苍云苦苦寻找他们是为了天枢圣方,但他清楚炎苍云的为人,若是他将青若水托付给炎苍云,他一定不会亏待她的。
“爹,我不要.我要一直陪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爹.”青若水一下子扑在了周貌文的怀里,不可自制地大哭起来。
周貌文轻抚着青若水的头发,他也舍不得他这女儿。“若水,没事的,爹和娘会一直陪着你的。”说着他从身子的另一侧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递给了青若水。
青若水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把铁骨轻扇,和一个银簪,簪子尾端雕着繁花,细腻精致,上面还镶着一颗透亮的黑珠子,甚是好看。青若水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周貌文,她不明白这是何用意。
周貌文拿起那把铁骨扇,写尽沧桑的双眼出神的盯着它:“这是爹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利器,因这把扇子也得了不少虚名。若水,以后你也随身带着它,爹会一直保护你的.”然后他小心翼翼拿起那枚簪子,深情满满地端详许久,慢慢插在青若水的发髻上。“若水,这个簪子是你娘的贴身之物,她说这是她爹,也就是你外公传给她的。你娘自小被人送入清枢派,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这个簪子是她和亲人仅有的一点联系。留着这个簪子,或许你能帮你娘找到亲人。这两件东西你随身带着,就等于我和你娘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好不好?”
青若水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又将那把铁骨扇抱在胸口。这遗言似的托付让她心中更加痛楚。
周貌文淡然一笑,静静的说:“若水,你从小随我在山上长大,不懂得那些凡尘俗事。可以后若是去了清枢派,或许会受些委屈,但我和你娘都会一直看着你陪着你,你也会慢慢长大然后明白很多事情。不过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只要问心无愧,就不要因别人的言语而过分悲伤。”
青若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吞吐的问道:“爹.我的身世.”
周貌文见青若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嘴角微颤,眼中流过无尽惆怅,他低下头寻思良久,内心的纠结与无奈蹙在一起,漫在他已是虚弱的脸上。“若水.爹并不是想故意隐瞒,只是.有太多的事不是你应该承担的。爹觉得有些事你不知道会比知道过得更轻松.答应爹,只要开心的活着就好,不要去理会那些毫无意义的纷争好不好?你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活得自然坦荡.对不对?”
青若水并不明白她爹的话意,但见他爹满脸纠结,连忙用力点点头,她坚信他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理由,而无论这理由是什么,一定是为了保护她。是啊,这身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周貌文养育她的恩情和亲生父亲又有什么分别呢?
“若水.你娘是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当年的种种恩怨她自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日后你一定不要因他人的言语而怀疑她怨恨她.”周貌文直直望着那个插在青若水头上的簪子,秋白羽淡然美丽的脸颊浮现在眼前。“若水,你长得和你娘真像.”
“恩.爹.”青若水满脸泪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周貌文虽不是她亲生父亲,但在她心里,却是她唯一的亲人,是他毫无怨言的把她带大,是他教她读书识字,是他时时给她讲她娘的故事,是他给了她这个虽有些简陋却暖意洋洋的家。青若水不知道若是周貌文离去,她的生活应该怎么继续,他为她撑了一片天,让她能无忧无虑的在这山野间自在生活,可现在,这片天却快要转成阴霾,再也无法晴起来了。
想到这,青若水心中更是难过,双肩耸动,痛苦的抽泣起来。
周貌文轻拍她的后背,食指一抬点在青若水的眉心,问道:“若水,记不记得我教过你的解忧的法子?”
青若水听完这问话慢慢闭上眼,低下头,轻喃道:“境来不拒,境去不留,随缘而化,逍遥自得.”
周貌文点点头:“若水,人活一世曲折坎坷,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与得而复失。爹不再你身边的时候,无法时时开导你,你要记得这句话.或许你现在体会不到它的精妙,以后一定会的.”
青若水擦擦满颊的泪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朝竹忍轩走来,青若水激动地抬起头,门外挺立的正是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她又惊又喜,赶紧起身冲到了袁徐清的面前,也顾不得擦拭满脸的泪痕,抓住他的双臂道:“袁大哥,你终于来了.”
“若水.”
袁徐清见她泪流满面,再侧眼看看床榻上容色铁青、气息迟弱的周貌文,明白了大半。他赶紧走到周貌文的面前,鞠躬作揖道:“周师叔,晚辈奉师父之命再来探望。”他把头埋在双臂间,不敢抬起来。自从上次和周貌文正面交锋后,袁徐清就对他有种莫名的畏惧,他那犀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洞悉一切,袁徐清感觉面对周貌文时就像把所有心思一缕一缕都铺陈在烈阳下暴晒,好的,坏的,善良的,阴险的,都被照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剩。这总让他这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有些愧疚。
周貌文脸上却是坦荡,笑笑说:“袁少侠,你来的正好,我都怕见不到你了,上次跟你喝酒都还没有喝够呢。”
“上次实在让师叔见笑了。”袁徐清还是不敢抬目直视那烈阳般的目光。
“若水,你去看看我的药有没有煎好,我和袁少侠叙叙旧。”周貌文脸色恢复平静,没有了刚才的悲伤与纠结。
见青若水把房门合上,周貌文冲袁徐清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床沿。袁徐清还是小心翼翼,贴着床边慢慢坐下,谁知周貌文忽然将手搭在了袁徐清的肩膀上,冲他道:“袁少侠,你真像你师父!”袁徐清被周貌文这突然的亲近吓了一跳,肩膀微微颤抖,终于抬头看向周貌文。
“袁少侠,你有和你师父一样的眼神,那是大侠才有的眼神,大气坚毅。可惜啊,可惜啊,却都落在俗尘的陷阱中.”周貌文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几年的哑谜我也猜够了,我们何不开门见山?”周貌文盯着袁徐清,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笑,没有怒,只有真切的双目,毫无遮掩。
袁徐清自然看得出,他信这双眼,望着这对坚毅的明珠,之前的纠结与恐惧倒真是一扫而光。周貌文身上就是有那样一股气,一种孱弱身躯也囚不住的冲天豪气。
“好!晚辈在师叔面前就不在隐藏,坦坦荡荡。我这次来此地,的确是为了完成‘取风’的任务,而这任务也正如同师叔所猜测,就是要寻那天枢圣方,不知师叔可否指条明路!”袁徐清一口气说完,似是憋了许久的浊气要一次吐尽。
周貌文脸上未有丝毫意外,可见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他扬了扬眉道:“袁少侠,我若实说,你可相信?”
袁徐清连忙起身,单膝跪地郑重不已:“此事事关江湖之安宁,本派之生存,周前辈乃一代名侠,字字千金而重,只要师叔开口,晚辈绝不持一丝怀疑之念!”
周貌文仰仰身子,凝神定气的说道:“我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一丝线索也没有,若水更是对此一无所知。”
听完这话,袁徐清的身子被失望冲撞了下,微微有了晃动。他真的失望了,因为他从周貌文的眼神中真的看不到一丝隐瞒,那双眼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师叔.那当年为何秋前辈要盗取清枢剑,是否已知天枢圣方.”袁徐清追问道。
周貌文低下头,对于当年那件事,他实在是有太多的难言之隐,“袁少侠,对于当年那件事我这里的确有着无法告知的秘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秘密与你们要找的东西无关。”说着,他从衣袍中掏出一封信,递到袁徐清面前。“这里有一封信,烦请你交给你师父,或许他看了能明白我的心意。”
袁徐清接过信,想再问些什么,却也明白以周貌文的磊落,不会有过多隐瞒了,便起身再次作揖道:“多谢师叔指点!晚辈一定转交到。”
“袁少侠,我还有一事相求。”周貌文的神色忽然暗淡起来,望向屋外。“若水自幼与我住在这荒山之中,性子纯良清澈,但也不谙世事、懵懂无知。我的身子也拖不了太久了,希望袁少侠能.”
“弟子明白,定会尽己所能照顾青姑娘!此次来时师父已经交代,若周前辈同意,我便带若水回清枢派。”
“恩,我信炎弟一定会好好待若水的。只是.袁少侠,我想若水的心意你不是不明了,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好的姻缘重在两情相悦。若袁少侠本无此心,我不想强求,但求袁少侠能对若水坦诚相待,莫让她沉陷过深,不能自拔。”一提到青若水,周貌文的脸上换了表情,满目的怜爱与疼惜。
“这.”袁徐清没有想到周貌文连这个也能看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半天,有些心虚地回道:“师叔的每句话,晚辈都会谨记在心的。”
“恩,袁少侠,这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周貌文眼中生出惆怅,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