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璃回到长春宫时,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强撑着精神褪下血衣,眼前却时不时飘过一片漆黑,脑中如同塞了团浆糊,清醒的时刻越发减少。
冬晴双眼肿的像核桃,紧忙为萧月璃铺好被褥,侍奉萧月璃歇息。
萧月璃的困意逐渐袭来,心却莫名的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看向秋落:“皇上呢?”
秋落为她掖了掖锦被,面上依旧平淡如水:“娘娘,皇上本在来长春宫的途中,可听闻半路上就被急奏拖去了养心殿,现下御医已等在了外头,娘娘还是先让御医看一眼吧。”
萧月璃疲惫的闭上双目,秋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御医请了进来。
御医院因几次动荡而大幅调动,除御医院正与素来照料沈贵妃的王御医外,几乎都换了新面孔,此次奉旨诊治萧月璃的御医,便是其中一个生面孔,年轻端正,一身暗灰官服穿着竟丝毫不显老派,反添了几分英气,冬晴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心跳得飞快。
御医一心惦记着主子康健,自然未曾察觉到冬晴的异常,只小心翼翼的为萧月璃搭脉,察看伤势,又将药粉交给秋落,轻声道:“娘娘脉象虚浮,双膝关节受损,且伴着发炎感染,已有发热迹象,加之娘娘寒症复发,即便痊愈,也怕是要影响日后行走了。”
冬晴听得心惊,不禁掩面而泣,秋落则比她镇定许多,对着御医福了福身道:“大人尽力救治便是,娘娘……不在意这些。”
御医恭敬作揖:“谢姑姑提点,微臣定当尽力,这药粉一日三次,敷在娘娘的伤口上,微臣会另开剂药方,让娘娘服用,外敷内服之下,差不多月余娘娘便可下地,还请姑姑为娘娘做副拐杖备用,微臣先行告退。”
秋落福身恭送:“有劳大人。”
御医提着药箱潇洒离去,秋落回首却见冬晴恋恋不舍的追着御医的身影,心下了然,皱眉扯了扯冬晴的衣袖让她回神,正色道:“宫女亦是皇上的女人,未满三十出宫前不可动歪念,你别连累了娘娘。”
冬晴双颊通红,黯然一闪而过。
正如御医所言,萧月璃日落前便发起了高烧,肌肤如火炉般滚烫,人也时梦时醒,脸色白的瘆人。
帝王处理完政事已是掌灯时分,匆匆赶回长春宫,便见一屋子的人都守在萧月璃榻前,芊瑶更是趴在萧月璃身上哭个不停,任乳母怎么哄劝都不肯离去。
帝王走近榻前,便将萧月璃的情形尽收眼底,眉心微蹙,墨色的眸底深邃如渊,让人难以揣摩天威,却始终未发一言。
卫瑛攥着帕子,噙泪迎接帝王,哽咽的说不出一句整话:“参见皇上……姐姐她……”
帝王锋利的视线落在秋落身上,秋落深知帝意,不慌不忙的屈膝道:“皇上,娘娘今日在建章宫外跪了三个时辰,才求得太后半个时辰的教导,御医已为娘娘医治过,娘娘伤口感染才会发热,加之体内寒症复发,御医诊断虽会影响娘娘日后行走,但不至于落下残疾,请皇上安心。”
秋落一席话说完,帝王的脸色阴沉至极,卫瑛早已不忍落泪,瑟瑟的抱怨道:“姐姐犯了何错,为何太后要如此严惩,就算太后不怜惜姐姐,也要怜惜姐姐腹中龙胎啊……”
“嘉婕妤!”秋落不等卫瑛的抱怨结束,便不卑不亢的纠正了她:“娘娘诚心愿受太后教导,而非惩罚,请嘉婕妤慎言。”
卫瑛自知失言,探了眼帝王脸色,便惊的花容失色,只得低头不再言语。
帝王久久未言,只盯着榻上面无血色的佳人,挥手屏退了众人,缓缓坐到榻边,为她换下额上的冷帕子,看她难受的蹙眉,苦笑道:“这是何必呢,将所有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就只是维护朕与母后的情分,真是个傻子,就不怕母后杀了你吗?”
萧月璃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人在说话,可一句都听不清,想睁开眼看看来人,眼皮却沉重的像压了块大石,隐约看见一抹明黄衣角,转眼却被母亲慈祥的面容所覆盖。
萧月璃被思念紧紧包裹,极力向母亲的面容靠近,下意识呢喃出声:“娘……”
这一声呢喃,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帝王耳中,帝王心头泛起无限酸楚,深邃眼眸升起一层薄雾。
帝王的思绪飘到了一年前,看到户部官员名册时的记录,萧月璃的母亲早于六年前,他与依兰成婚离村后不久,便因病过世了,而正是在那之后,萧月璃才不明所踪,以至于帝后才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寻她。
六年前的萧月璃,不过才十一岁,便与她的至亲死别,与她的挚友生离,甚至要离开生长的故土,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也难怪,曾经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会变成如今这般冷若冰霜的模样。
帝王不敢细想她这些年是如何生活,越想他便会越内疚,后悔当年只顾着爱妻,而不曾将萧月璃母女一并带走,才害萧月璃寄人篱下,受了多年的苦,现下唯有握紧了垂在榻边的柔荑,可掌心异常的高温却让他的心抽痛不安。
他还有机会挽回吗?现在挽回会否太迟?
“娘……”萧月璃眼角滑下一行泪,无意识的呢喃着,她追不到母亲的面容,要眼睁睁看着母亲渐行渐远,不愿再度承受丧母之痛的她,甘愿堕落梦中。
帝王俯身,在她轻启的樱唇上落下一吻,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月儿,朕与依兰欠你的,朕会在往后的日子好好弥补,朕与你……还有一生要走!”
萧月璃自是听不到帝王的柔情许诺,只是这一夜过后的帝王,才算彻底放下了对萧月璃的戒备,准备与她好好过日子。
可惜,皇宫并非民间,即使锦衣玉食,婢仆万千,却满是阴谋诡计,奸邪狡诈,又何来真正的好日子,只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