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去了趟悬壶斋,随后便往北门走。转过四处巷口后,秦故人骑马追了过来,远远招呼道:“卫老弟!”
“秦大哥,怎么是你?”卫风闻声回头,“刚才那情形你也看见了,这个时候你不该跟过来的。”
“卫老弟,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唇亡齿寒’?”
卫风微微一笑,打趣儿道:“秦大哥,我这算不算是‘唇亡’?”
“你这……”秦故人也想跟着戏言一番,待瞥见他那条断腿,那“咔嚓”一声立即在脑海中回荡,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哪里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关心道,“跟身首异处相比,你这已算是够好了。”
卫风却突然严肃起来,向着他拱手道:“秦大哥,主弱易被邻欺,一定要保住山庄,保住这座城。”
“卫老弟,你别走,山庄离不开你!”秦故人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恳请道,“我这就去小公子那里,求他把你留下来。”
“秦大哥,万万不可!”卫风抓着他的手,断然拒绝道,“我腿已经断了,不想把命也丢了。”意识到手上力道有些过重,立即松开他的手。
“唉……”秦故人甩手道,“几年不见,小公子他……怎么变得……”
“秦大哥,小心隔墙有耳!”卫风打断道,抬手示意他上马离开。
秦故人犹豫再三,还是翻身上了马。
卫风拱手别道:“秦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秦故人亦拱手道:“卫老弟,一路保重!”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卫风再往前走,便是古槐巷。
古槐巷的入口,有棵古槐树,故而得名。
古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
卫风驻足在槐树前,迟迟不肯离去。
据老一辈人说,这棵槐树的年岁,已过了四百年。
文学寓意中,槐与官相连,如槐鼎,比喻三公或三公之位,亦泛指执政大臣;槐位,指三公之位;槐望,指有声誉的公卿;等等。
槐亦指代科考,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
此外,槐还具迁民怀祖的寄托、吉祥和祥瑞的象征等文化意义。(1)
在卫风的心目中,槐树就是他的寄托。
槐树的花期在夏末,每到那个时候,空气中便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卫风就静静地坐在槐树下面,感受着大自然赐予的芬芳。他这一坐就是一整天,而且一句话不说。来往的路人免不了对他指指点点,在他们眼里他好像是个痴呆儿,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个孤儿。
他不是孤儿,因为只要到了晚上,就一定会有人喊他回家吃饭,回到那个虽不生他,却给他温暖,给他关怀的家。
他也不是痴呆儿,他的心思,只有他师父清楚。
槐花,是他母亲生平最爱的花。
如今,那个在夏末的晚上,喊他回家吃饭的人,不在了。
他也要跟这棵古槐树告别了。
今晚这月色,也太过皎洁,显得这夜色都,如此凄凉……
……
身后的路,再美好,总归要作别。
前方的路,再渺茫,总归要启程。
卫风收起思绪,扯动手里的缰绳,山水画却纹丝不动。
卫风接连又试了两下,山水画依旧不肯抬腿。
卫风不明就里,待抬眼一看,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不知何时,秋叶竟站到了他面前。
“是你?”卫风有些惊诧道。
他原本不该感到诧异的。
秋叶说过,只要卫风愿意,她会一直陪着他的。
卫风很清楚,自己虽然嘴上没有答复,却在心里应了下来。那个搂肩式的拥抱,便是应证。
此时对于秋叶的出现,他不该感到诧异的。
“卫大哥,看到我出现在这里,你就不觉着惊讶吗?”秋叶笑意盈盈道,伸手抚摸着山水画。
不是已经表现出“诧异”了吗?怎么是会不会“惊讶”?
卫风有些不解,不过看着秋叶一脸愉悦的样子,很明显,对于自己的诧异,她完全没有在意,只是他自己想太多,既然如此,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心平气和道:“你既然能猜到我会出走,我岂猜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适才在古槐树下站立太久,卫风已隐约感觉伤口处有些疼痛。他原本是要抬脚走路,活动活动,缓解一下来着,却因秋叶的出现,这脚一时没迈开,疼痛感愈演愈烈。这会儿实在忍不住,说罢便悄悄地挪动了一下右脚。
“好吧!”秋叶随口应道,“就算你说得在理。”忽而又指着他的腿,一脸担忧道:“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原来,她通过余光扫见了卫风脚上的动作,眼尖的她虽发现了异常,可起初并没有在意,却又在转瞬间反应过来了。
卫风乘机挪了一下右腿,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已经在梅大夫那里处理过了。”
梅大夫,即梅金方,悬壶斋主人,医术之高,仅次于药王谷,人送外号“妙手回春”。
“卫大哥,来,咱们边走边聊。”秋叶扶着他的手,协助他缓缓向前走。
“卫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无剑山庄养育了我整整十四年,小公子要我还恩,这腿……不就断了嘛!”
“你是说,白书寒?”
卫风笑而不语。
“他白书寒只不过是山庄的一个公子而已,又不是他养育了你,凭什么由他来定你的恩报?再说了,倘若是真心对一人,盼他好还来不及呢,又岂会断其一腿?”秋叶心中不愤,口若悬河,说到后来,怒气冲冲。
“我没事,真没事!”卫风连连劝慰道,“都说‘无债一身轻’,师父对我的这份恩情,我原本就没打算一直背着。”
“可你会一直记着。”秋叶心疼道。
卫风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等一下,”秋叶放开手,停了下来,“让我好好瞅瞅,你这……你这一身白衣是怎么回事?”
卫风跟着停下脚步:“怎么?没见过?”
“是没见过,以前没见过,就算是做了庄主,也不见你换过。”
“师父不在了,山庄也拒我于门墙外,从今以后,卫风只是卫风。”
秋叶听罢,鼻子一酸,安慰道:“你还有我,还有山水画。”
“嗯。”
“卫大哥,你别说,若不是腿瘸了,就你这一身白衣,不知会迷倒多少人。”
“我见你春光满面,想必也着了迷吧?”
“我……我哪有?”秋叶矢口否认道,随手推了一把卫风。
“腿!腿!腿!”卫风身体失了稳,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惨叫道,“我的腿!”
秋叶上前两步,盯着他的右腿,一脸疑惑道:“真……真打折了?”双手外张,蠢蠢欲动。
“秋叶,你要干嘛?”卫风见她这意思,似乎还想再推一次试试,当即制止道,“秋叶,你退后!你个疯女人,你别乱来!”
“既然骂人家疯女人,那我就疯给你看!”
卫风不停往后退:“秋姑娘,你别乱来!”
这刚退了不到三步,身体便失去了平衡。
眼看他就要摔个四蹄朝天,秋叶立即伸出双手去托住他的后背。
卫风就此跌倒在她的怀里。
接下来,二人皆不言语。
然,此时无声胜有声,仅仅四目相对,便胜过千言万语。
也就在这一瞬间,卫风彻底打消了心中的那个“诧异”。
随后,秋叶双手用上力,卫风缓缓直起身子,二人继续边走边聊。
卫风接着刚才的话道:“不过话说回来,庄主之位关系到山庄之存亡,岂能任由小公子等同儿戏?”
“庄主临终前的选择,看来还是挺明智的。”
“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卫大哥,咱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先去无幽山不烛观,拜访不渝师太,也就是大夫人。然后去落雁山万恶寺,打探一下周大哥的消息。”
“在江湖上,万恶寺折磨人的手段,那可是出了名的残忍。转眼间,周大哥都去了一个月了,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渡大师虽然杀人不眨眼,却也着实惜才,只要周大哥别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想来大师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从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咱们能信吗?”
“信也不好,不信也罢,那又如何?即便咱们现在赶过去,就凭咱俩这点功夫,那也是‘撕衣衫补裤脚,于事无补’啊。”
“说得也是。”
“不烛观立有观规,不许男子踏足半步,到时候师父这封家书,就由你交给大夫人了。”
“原来你去无幽山,是替庄主递信的。”
“嗯。”
“卫大哥,为何选择走夜路?”
“因为走夜路除了鬼,你不需要应付任何人。”
一听说有鬼,秋叶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卫风的胳膊,躲在他身后,缩着脖子,眼神飘忽道:“卫大哥,莫非,这世上真有鬼?”
“怎么会?”卫风微微一笑,“但凡说这世上有鬼之人,那都是心里有鬼。心里有鬼,风吹草动,都能吓破其胆。”
“你的意思是说,本姑娘不仅心里有鬼,还胆小怕鬼?”
卫风微微一笑,翻身上马,随后递出手,示意要拉她上马。
秋叶虽伸出手,却不肯蹬马鞍,而是关切道:“卫大哥,你的腿,可碍着骑马?”
“无妨,无妨。”
秋叶依旧不放心:“要不,卫大哥,你先下来,由我带着你吧?”
“不用,你别忘了,此时驮我的,可是山水画。”
“对!”秋叶这才上马,“它可是咱们,既听话,又可爱,又英俊的,山水画。”
山水画听罢非常高傲地摆了摆首,像是对女主人的夸赞默认不讳。
“卫大哥,几天不见,山水画是不是廋了?”
“有吗?今晚月色怡人,很适合赶路。”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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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槐的文化寓意:相关内容参考百度百科词条“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