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莫庭荷对长剑说了一句:“去吧!”长剑在空中转了两圈之后,一头扎进黑暗的密林里,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这本是萧铭逃跑的好机会,可是萧铭此刻心脉被扰,他本身功夫内力底子也不足,这些损伤让他不敢妄动,嘴里也已经咽下好几口涌出来的血。
可是萧铭没想到的是,他此刻的决定反而是将他推入真正的深渊,就在几方都在僵直的时候,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弥散出焦木的味道。
在月光下,一片黑漆漆的叶片从远处飘来,一片,两片,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而随着焦灼而来的就是橙色的火光。
萧铭的体内犹如五火焚烧一般,他疼得弯下腰,但是不死心还是倔着脖子看向火光冒出的地方,他的身体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造型,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但从口型可以看出,他在惊愕。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会出现火?”莫庭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长剑劈过,带出的火星子,足够你的林子烧个三天三夜了,萧公子,没想到吧。”
萧铭哇得一口,吐出好大一口血。
“萧公子,五内俱焚的感觉如何?我体会过,那种感觉,离死不远了。”
此刻的萧铭,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用玉箫撑住自己,缓缓坐下,仿佛这样才能维持他难得的体面。
周边的温度越来越高,长剑也终于从火海飞了出来,它的剑身已经被烧得通红,剑柄上的水纹符也在不停发着绿色的光。
萧铭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分一毫地流逝,甚至他觉得今天便是自己的丢了性命的日子,他怎么会想到,他辛苦谋划半生,到头来会在这一处破庙没了自己的性命。
文子用刀将自己撑起来,一步一拐地走向萧铭,咬着嘴唇说话道:“你也不亏,伤了我这么多朋友的性命,就用你一条命来抵,未免也太便宜你了!”文子说着,便举起手上的刀,想要一下结果了萧铭的命。
可是长刀下去,却被长剑挑开,长剑固然盯住萧铭,也不会让别人轻易伤了萧铭的命。
莫庭荷托住文子的肩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不能杀了他,杀了他,所有的秘密都会随着他的死全部消失。”
萧铭冷笑着看莫庭荷,不停地调整呼吸。
文子推开莫庭荷:“你居然还帮这种人说话?刚才你不是也恨得要杀他吗?”
“我是恨他,可是他也是传播千绝蛊的人,更是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人,他身上有太多线索,如果断了,对大端不利。”
“你可真是忠心爱国的好狗,他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现在就要杀了他!”文子又疯了一般要去杀萧铭,可这次就被赶过来的十三个镜兵给阻拦了。
镜兵追打屠沙净,可屠沙净就跟猴子一样在树上穿来穿去,镜兵无奈,见到密林深处的半边天已经烧成红色,连忙来看萧铭动静,这才看见萧铭已经深陷陷阱,于是赶紧来救他。
镜兵们挥刀砍向长剑,长剑一个分神的时候,其余的镜兵已经驾着萧铭往远处快速地跑走。
莫庭荷又怎么会让他们就此跑走,催动水镜就要拦住镜兵的去路,可是这边的水液实在太少,水镜尚未形成的时候,远处铺天盖地的狂沙飘散过来,一时之间,遮天蔽日,莫庭荷眼前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景象,而沙子则是不停灌进她的鼻子和嘴巴里,莫庭荷抱住文子趴倒在地,沙子越盖越重,莫庭荷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快被压垮了一般,她已经无法呼吸,直至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莫庭荷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驿站里,身旁坐着莫伯舒。
“妹妹,你可总算醒了。”莫伯舒站起来,端了一碗水递给她:“大夫说了,你被沙子埋了太久,心肺都受到损伤,这水要一小口一小口喝,千万不能呛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莫庭荷端过水碗,看到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泥沙,再低头一看,身上还穿着昏迷之前那件官服,已经全是尘土了。
抖抖脑袋,头发上的灰土也都掉进了水碗中。
莫伯舒尴尬地笑了笑:“妹妹,我这就给你去换一碗。”
“我想洗个澡。”
“当然,当然,我已经准备好了。”莫伯舒将那杯水倒在地上,又从水壶里倒出一碗:“先喝口水再去好了。”
莫庭荷端过水碗喝了一口,里面是一股清凉的味道,皱眉问说:“这不是白水,里面加了薄荷?”
“妹妹,你连这么名贵的药材都能喝出来啊。”莫伯舒嘻嘻一笑。
“这么重的味道,怎么闻不出?”
“我也闻不到味道嘛。”莫伯舒抬抬胳膊,“刘大人送了我一罐外族进贡的机油,我用了,效果很好,现在我的关节已经顺当很多,妹妹,一会儿我背你去洗澡。”
“我没事,自己来就好。”
“其实,妹妹,你不用那么见外的,咱们小时候……”
“可是我们已经长大了。”
莫伯舒尴尬地摸鼻子:“是啊,长大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的脑袋里,转来转去的都是咱们小时候的事,庭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似乎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莫伯舒苦恼地说,“即便是昨日发生的,我也已经忘得差不错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庭荷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问他:“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估摸是我这个木身的缘故吧。”莫伯舒晃了晃胳膊上的关节,“我现在的神识是以前的,这具身体只是我的暂居所,因为没有血肉,供给不了我的神识,所以,我的神识也在逐渐消散。”
“你这样,那……”莫庭荷的胸口闷闷地发疼,“那相公……”
莫伯舒见莫庭荷不高兴了,连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啊,或许只是我与木身不融呢,我看妹夫似乎好得很呢,与我完全不同。”
“自从上次别过,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啊?哦,对对对,是有段时间了。”
“那你又如何能说没什么问题呢?”
莫伯舒咳嗽了一声,说道:“上次看没什么问题,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他比我变成神识的时间长,至今无碍,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莫庭荷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了,妹妹,你也不要不开心了,来,我背你去洗澡。”莫伯舒背对着床蹲下来,手掌向后招了招说,“上来吧。”
“哥……”
“别担心,哥现在的力气很大,肯定背得你稳稳当当的。”
莫庭荷趴到莫伯舒的背上,莫伯舒背着莫庭荷走了出去,转了个角,正是一个敞亮的浴池。
这个浴池显然是公共的,因为大得实在过分,但是此刻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妹妹,你就在这边洗澡吧。”莫伯舒将莫庭荷放在一个软塌上,然后撩起袖子去测水温,当手指刚放进水中的时候,莫伯舒的脸色瞬间发生变化,他跟莫庭荷说:“我,我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烫吗?”莫庭荷也用手指试了试温度,与莫伯舒说道:“温度正好,谢谢。”
莫伯舒一下子开心起来:“是吗?那太好了,妹子你先在这边洗着,换洗衣服就挂在那边,我去给你将床褥换一下,床褥上沾了泥沙,你可不能再睡了。”
莫伯舒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刚在房间里收拾好莫庭荷的床褥,抱到院子里,就看见刘诺没规矩地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
“刘大人,你怎么过来了?”莫伯舒将被褥放在长桌上,分别拆开,熟练得很。
“你现在做这活挺熟练的啊。”
“我自己的本体一直是我照顾的,床褥拆洗是再正常不过的。”莫伯舒眨眨眼睛:“刘大人,你之前不是来过了吗?怎么又……”
“我自然是陪人来的。”刘诺神秘地挡着嘴巴, 眨着眼睛与莫伯舒说。
“陪谁?”
“你没看见吗?”
“嗯?我看见什么?”
“刚才驿馆的门童与我们说,你包了驿馆的浴池,一个上午都在里面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所以你怎么不在浴池那边了?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啊?”刘诺总算觉得不对劲了,连忙指着莫伯舒问他。
“我?我刚才在我妹子房间收拾……等等,你是说刚才那人进浴池了?”
刘诺左右看看,心中猜了个大概,连忙打着哈哈就要往外走,被莫伯舒一把拉住:“你赶紧说说,究竟是谁进去了?快些把人给叫出来!”
“那可是你妹子,你是不是急错对象了?抓着我干什么?”刘诺甩着袖子就要走,他也是为了逗莫伯舒一个乐。
莫伯舒又羞又气,就像是他自己被看了洗澡一样,知道抓着刘诺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浴池将那个登徒子给拉出来,可怜妹子一点声音都没有,恐怕都没发现吧。
再想到苏耀钰,莫伯舒更是羞愧,想来妹子御旨赐婚也没过多久,苏耀钰在上京城遇到麻烦自己帮不上忙不说,救了妹子回驿馆还能遇到这样的事。
于是莫伯舒想都不想,扔下手上的东西就要往浴池走,没想到回身的时候,竟发现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莫伯舒伸出手,用力去拽围在自己身上云彩,可那云彩无形无状,抓不到实体,可硬是压着他的腿动都动不了。
“又来了……”刘诺翻着白眼,无语地说。
……
莫庭荷将自己清洗干净后,却没找到擦干的毛巾,于是跟等在外面的长剑说:“麻烦把毛巾递进来给我。”
但是送进毛巾的并不是长剑,而是一个男人的胳膊。
这个男人穿着白色劲装,手肘和手腕都用牛皮带绑缚住,他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这样的手莫庭荷只见过一个人,于是她失口唤道:“相公?”
“我不是故意闯入的,我进来的时候你正好在洗澡。”苏耀钰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温和又好听。
“哦。”莫庭荷心里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了,若是计较未免有些矫情。
“我看这个浴池的门锁是坏的,心想里面只有你一个人,若是我离开,不知道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就进来了,所以我也没走。”
莫庭荷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捂着嘴角说:“我让你的剑在外面看着,不会有人进来的。”
“谁说的,我不就进来了吗?”
“相公这话说的,它难道还会不让你进来吗?”
“那可不行,既然让你看门,你就谁都不应该放进来。”苏耀钰说这话的时候,长剑显然不买账,半挤半推地就要把苏耀钰赶出浴池。
莫庭荷连忙自屏风里面叫住他们:“你们先等等,我哥给我准备的这件衣服实在太小了,能再给我去寻一身衣服吗?”
苏耀钰用手指弹了弹长剑:“谁都不要放进来。”说罢,便出去了,再过一会儿,将一身崭新的衣服放进了屏风里面。
莫庭荷翻开包袱,看见的是一件黄色女装,虽然觉得不能这么穿,可也实在在浴池里呆不下去了,只能草草将这件黄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打扮妥当后就走了出来。
莫庭荷在前厅并没有看见苏耀钰与长剑,于是一路走了出去,看到苏耀钰正背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于是莫庭荷拉着裙子走到苏耀钰身旁:“相公,我是以莫庭身份进来的,穿着女装诸多不便,还是穿男装好。”
“你穿女装漂亮。”
“啊……相公,你的这个理由……”
“奇怪。”苏耀钰皱着眉头,盯着院子一动不动。
“院子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院子里怎么没有人呢?”
“院子里没人也是常事,或许我哥在忙别的什么事吧。”莫庭荷说完,便捂着膝盖说:“我先回去休息了,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