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前大雪纷飞之际,清河郡苏家以一杯金樽绿蚁,折服了当时还是落魄秀才的裴玉书,后机缘巧合下,裴玉书得人赏识,一路高升,成了朝中如日中天的太子太师,由此闻名四方,荣归故里之际,正当寒冬腊月,路过苏家门前,特地来讨了一杯热酒,后牵着稚童模样的苏家独女苏婉儿,望着院外漫天风雪,留诗一句:
“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自此往后,原本凭着陆川酒方勉强维持生计的苏家酒坊便开始一飞冲天,堪堪五年时间,就成了清河郡最大的酒坊,原本籍籍无名的苏家家主苏同方也成了远近闻名,家财万贯的大财主。
如今十几年的功夫过去了,当初被太子太师裴玉书赞誉“此花不与群花比”的苏婉儿也已经成为了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更是引来了无数名流公子的追求,可无论是怎样优秀,誉满清河的公子哥,都不能入苏婉儿的眼,同时被苏同方轻飘飘一句言语推托过去。
这样一个美丽且落落大方,同时家财万贯世家极好的优秀女子,无异于是一朵含苞待放,惹来路人流连忘返的美丽花朵,不知多少人孜孜不倦,费尽心机的想要将其摘下,可却从来没有人去想过,苏婉儿为什么会在如今这个大多数同龄姑娘甚至已经替夫家增添子嗣的时候,依旧独自一人立在自家的深宅大院里。
“你确定,苏婉儿说,她不在?”
陆鸣看着眼前这个立在自己面前,却没有半点畏惧之色的侍女,轻声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回答:“是的,陆少爷,小姐说了,她不在。”
陆鸣轻笑,心道自己这个便宜老子陆川的死讯一定已经传回了苏家,否则就凭陆川手里拿捏着的酒方,记忆中虽然有些高傲,却一直细语和声的苏婉儿都不可能用这种“赤果果”的方式来跟自己示威,虽然这种“赤果果”的方式,看起来有些含蓄。
倒也有些奇怪,苏家人怎么就能这么肯定陆川没有把酒方留给自己?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他们就不怕自己带着酒方一走了之,另投他处吗?
当然,虽然陆川的遗物里,确实是没有这么一个酒方的存在。
“那你带我去找苏伯父,”
陆鸣说道:“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他谈谈。”
侍女再一次拒绝:“陆少爷,老爷昨日就外出了,大约要十日才能回来。”
“哦?”
陆鸣略感有趣:“一个个都躲着不敢见我算是怎么个说法?做了夜半三更挖坟掘墓的亏心事,不能在太阳底下见人不成?”
侍女怔了一下,看向陆鸣的目光中有着一丝诡异与震惊交织的情绪流淌,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从酒坊出去两个月,平日不学无术的纨绔,怎么就敢说出这么荒唐甚至满是鄙夷的言语来!
要知道陆家这两个人平日里吃的可都是苏家的银钱啊!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陆鸣说起话来,非但没有半点嘴软的模样,怎么还会这样针锋相对!
“带他进来吧。”
院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那是苏府的老管家,在苏家的地位甚至是仅次于离开苏府时候,还活着的陆川。而陆川在苏府的地位,则是一人之下。
现在陆川死了,老管家却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因为在他的头上,还有苏同方的夫人,苏婉儿的母亲。
老管家发话了,侍女自然不敢有所耽搁,领着路过院中时候偏头看了一眼正在修剪花枝老管家的陆鸣,很快就去到了苏府的偏厅会客堂。
陆川还在的时候,苏陆不分家,有事院中或者卧房书房都能说的清楚,而如今侍女将陆鸣领进了偏厅,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乐完之后何去何从,自然是另外一个说法,依着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拍两散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苏夫人穿着一身上好的锦缎,眉目端庄,眼神平和,纵然因为年轻时候吃过苦难而导致脸上多生皱纹,却依旧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
桌上摆着两杯茶,却都没有了热气,想来一定已经摆了许久,而眼前这位从来不当家的苏夫人,一定在用这段时间思考应该怎么与人交流。
很可惜,因为大多时候不插手这种事的缘故,虽然她已经将面容上的情绪完全掩饰下去了,可却连茶水的温度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都给遗忘了。
整个会客堂有些冷清的味道。
冷清,等于没有人烟,等于。
谢客。
“伯母。”
躬身施礼,哪怕已经猜到了苏家人的态度,陆鸣依旧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到极致,礼节与仪表,一丝不苟。
苏夫人不急着回话,态度冷清,只是用眼神示意陆鸣坐下,随后伸手端起了桌上这上好的汝窑瓷盏,轻轻呷了一口。
一触即分。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遗漏的东西。
陆鸣也不就坐,而是极为干脆的从怀中取出了这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婚书,打开之后,双手放到了苏夫人面前的桌案上。
苏夫人不用低头去看,也能知道陆鸣递来的是什么,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她冷冷的看着陆鸣,问:“想清楚了吗?”
“嗯?”
陆鸣面露疑惑,低头看了一眼上头的白纸黑字,那是苏婉儿的生辰八字。
苏夫人看着眼前的少年人,面无表情说道:“这件事是十三年前,你的父亲和老爷亲自订下的,按理来说我不该插手来管,可无论如何婉儿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又怎么忍心让她与你一道离开。”
陆鸣挑眉看她:“伯母的意思是?”
“陆川是个聪明人,你是他的子嗣,理当不会愚笨,既然陆川生前从未与你提过这张纸上的事,想来身为他的独子,你也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苏夫人细细说道:“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谈,你接下来要想的不是怎么让这张纸上写的东西成为现实,而是仔细考虑一下,能够获得怎么样的补偿。”
“你感觉我的这个建议,怎么样?”
“您不妨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
陆鸣面带微笑:“这是您的意思,还是苏伯父,亦或者苏婉儿的意思?”
苏夫人面布寒霜,对于陆鸣的不识趣,她有些不喜:“婉儿不可能嫁给你,这一点,无论是婉儿自己,还是我与老爷都不可能答应,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你一意孤行,我们遂了你的意,往后的日子也会尤为艰难。”
陆鸣大笑,雪白的牙齿即便在这没有阳光的偏厅依旧格外渗人:
“强扭的是瓜不甜,可我根本就不在乎它是不是甜的,只要把它扭下来,扭下来我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