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没有想到陆鸣会给出这么一个荒唐的回答,苏夫人端在手中的茶盏甚至都产生了一阵剧烈的颤抖,些许冰冷的茶水自杯中溢出,落在她那身上好的锦缎上,渗入纤维后触及肌肤的冰冷让她迅速从怒火中清醒过来,她冷冷的说道:
“你的回答证明了你不是一个聪明人。”
陆鸣前走两步,伸手将桌上的婚书重新拿起,严丝合缝认认真真的将它依着原本的纹路重新折叠起来之后,这才说道:“是不是聪明人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知道刚才的话可能会让你感觉不高兴,但是我不在乎,因为这样会让我感到高兴。”
话到这里,陆鸣再躬身,施礼后,道:“苏夫人,你的话让我很不高兴,所以我当然不会让你高兴。”
话落,他极为干脆的转身就走,迎着洒射进偏厅的金色阳光,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称呼从“您”变成了“你”,也从“伯母”变成了“苏夫人”,短暂的几句交流之后,虽然没有到撕破脸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地步,可如今双方的关系也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当然,婚书还是被陆鸣重新放进了怀里,这可是下半辈子左拥右抱,衣食无忧的凭证,生气归生气,不高兴归不高兴,真正触及到利益的东西,可是半点马虎不得。
就算吃不上软饭,讹一大笔钱财总是错不了的吧?
看着远去的少年背影,哪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可这一刻,苏夫人依旧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尤其是在陆鸣先前说出“扭下来我就开心了”,还有“我不在乎,因为这样会让我感到高兴”这两句话的时候。
这个平日胸无大志,虽是纨绔却始终有着分寸的少年人,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般针锋相对起来?
她想要端起茶盏润一下嗓子,同时清醒一下自己的思绪,却在下唇贴近杯沿的时候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一杯泡好之后冷却的茶水,而是一杯用凉水浸湿之后端上来的生水。
这是最明显的逐客态度!
一种突如其来的怒火占据了她的思绪,下意识的想要将手里的杯盏丢出去,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上好汝窑的昂贵,而是因为这样做会让院子里的管家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可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这件事是她主动从老爷手里接过来的,她想替老爷分忧,同时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陆鸣这个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每日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
婚书虽然是当年老爷和陆川定下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家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婉儿更是被太子太师裴玉书裴大人赞誉“此花不与群花比”,名满清河,这几年来求亲的人早就把门槛踏破了,当中有惊才艳艳的寒门庶民,日后必有大为;也不乏有极为出色的士族公子,入嫁后便可一步登天,脱庶为士。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能让苏家在清河郡的地位更上一层楼,若是与士族联姻,即便是做的妾侍,也是光耀门楣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这样相比起来,婉儿和陆鸣这封婚书就变得那样不值一提了。
都是为人父母的,苏夫人相信,陆川之所以没有在生前提起婚约的事,一定也是明白这一点,知晓陆鸣和婉儿之间悬殊的差距,这才一直没有提起婚约的事,因为他知道,一旦提及此事,苏陆必生间隙,到时候一事无成的陆鸣又该何去何从?
倒不如拿这张婚书换一笔财富,踏踏实实过下半辈子富裕的生活更好。
只是陆鸣刚才的表现,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
“这事不是你可以作主的,”
门外修剪花枝的老管家无声无息走进偏厅,扫了一眼桌上两杯冷水浸泡下始终蜷缩着茶叶的茶水,说道:“时候未到,妇人之见害人害己,似你这般去做,可曾想过陆鸣一拍两散会有怎样的后果?”
苏夫人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立在身前五步之距的管家,轻哼一声:“一事无成的纨绔,又能翻起怎样的浪来?”
“且不说这几年苏府待价而沽,违背的士庶对立的原则,陆鸣他就是再窝囊,手里也握着老爷亲笔写下的那封婉儿小姐的婚书,”
老管家道:“鱼死网破,陆鸣一定会潦倒困苦,可婉儿小姐的声誉如何弥补?人言可畏!失了声誉的女子,又有哪个士族敢迎进门?即便是寒门庶民,将来金榜题名,如何愿意受这屈辱?”
“名将宋风华不也是……”
“世上只有一个宋风华!”
苏夫人嘴边的言语被老管家直接打断:“我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答应你这件事,可你现在的做法是在葬送苏府将来的前程,我绝不答应!”
苏夫人欲言又止,二人四目相对后,不欢而散。
同一时间,牵着白马干脆潇洒走出苏府大门的陆鸣痛痛快快伸了个懒腰之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坑坑洼洼的街道,突然开始无比怀念平平坦坦的柏油路。
无它,只因脚下的布鞋太过柔软且鞋底太薄,每走一步都好似赤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之上,这让一直没有吃过这种苦头的陆鸣实在有些不适应。
虽然这种苦头不是真的苦,可人活一世就应该是舒舒服服的,不舒服,不就是在受苦吗?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岂有迎客半晌便逐客之礼!”
任由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面庞之上,虽然和苏家闹掰了,可陆鸣依旧没有半点显露出踌躇亦或者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合起眸子牵着白马,任由白马带着他漫无目的在清河郡的街道走过,直到听着这恼怒至极的言语,他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嘴角没来由的抽了一抽。
视线中的这位衣着邋遢,且不修边幅的男人,长的在是……
太草率了一点!
没有半分读书人该有的气度,这位长得极为草率的书生冲着面前的大门重重的吐了口唾沫,大声叫骂,比平日在街边撒泼的妇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岂有此理!五官相貌是父母给予的,你们怎可以因我容貌丑陋将我逐出宴会!”
“若是能够自己挑选容貌,难道我不愿意做一个形貌端正丰伟,仪表堂堂的风流公子吗!”
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陆鸣牵着白马走到他的身旁,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有办法。”
书生一怔,显然是对身旁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人的多管闲事感觉到了奇怪,再扫一眼,依旧感觉面容陌生,便知晓这是个庶民,眼中便多了一丝不屑,抬起下巴的同时伸手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襟,高傲的问:“你有什么办法?”
感受到了这小子眼里的鄙夷,原本对他的同情当即变成了有趣,陆鸣似笑非笑道:
“长得这么草率,我建议你交钱重新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