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沛按照她所计划的那样,已经离开徐州前往西藏。
临走前她给我电话,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地提醒我要记得 时常去帮她打扫下住所,又要记得打开窗户让屋里透透风,又要记得给阳台那些花花草草浇浇水……
听着她的话,我一一应允着,末了沛沛说: “亲爱的, 谢谢你。”
她最后这句谢谢让我很心暖。
我想起沛沛以前说的话: “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总会让人孤单,而行于光怪陆离的尘世中,总会让人浮躁。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有个真正的朋友。我对真正的朋友的定义 极其简单,你当对方是朋友,才会愿意去倾听对方说话。如果一个人能耐心地听另一个人絮叨啰嗦,这种倾听完全真诚,别无他意,那么,这个人就是你真正的朋友。”
倾听者,难能可贵。我对沛沛的耐心恰似她对我的耐心,这样的彼此,又怎会做不成好友呢?
这些天里,顾凯奇就像和我在赌气一样,对我不闻不问。
没人做饭,没人接我下班,没人陪我说话,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以为这种不习惯只是对他有了依赖,我相信渐渐会好起来,然而我又发觉不管上班下班,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的笑脸,我会去回忆我们做过的一些事情,还有他最爱像个傻小孩似的搔脑袋的小动作。
我一回到家,就想给他电话问问他回来了没,很想跑到22楼去敲他的门。甚至有一次,我都编好了理由走到门外了,最终却又折回来。
这种想念让我害怕,我害怕探听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声音,那个声音嘲弄着我的口是心非,更是推翻那句我自认为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对沛沛说不要违背自己的心,然而我却不敢去见顾凯奇,我怕面对他的目光,如果他再问一次,我又该如何回答?
忘掉过去,重新开始,这毕竟不是说说而已,它需要时宜的条件,现在的我与昨天彻底截断,是否做得到?
宇辰,我该忘掉你,该携手他人重新开始吗?我在心里反复地问。
想了很久之后,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顾凯奇明白他对我的误会。
我打算这个周末搬出去,正巧沛沛那边没人住,我可以先去她那儿住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可以以搬家为名去找顾凯奇,他来帮我搬家,自然也就明白我与方子铭是毫无关系了。
这个下午,我与往常一样坐了公车回家。坐在公车上,看着前座一个男孩子侧头对旁边的女孩子窃窃私语,他的眼里无限柔情,那女孩时不时地浅浅微笑。
这情景多像往昔我与顾凯奇在公车上的情景。
当作为旁观者时,我才发觉这幕如此叫人觉得温馨。
明天就是周末了,待会儿回去后我就可以直接去找顾凯奇说说后天帮我搬家的事。
然而,这种打算,这样的希望,却在我敲响顾凯奇房门后终变失望。
他不在家。
难道是因为他的朋友又出事了?我在心里纳闷着,慢吞吞地回到了家。
打开门时,我看到客厅里的灯光。
我知道是方子铭来了。
不是说好给我半个月时间的吗?不过约定期限未到他来干什么?
我走进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他怒视着我。
看着他狠狠地瞪着我,一副怒火朝天的样子,我一下懵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方子铭发怒的样子,两年里,他对我从来就是呵护万般,从未对我说过重话,更别说这种叫人害怕的眼神了。
见我愣在那里,方子铭走过来一把捉住我的腕,强行拽着我朝里走。
“你干什么……”我看向他,有些心颤。
他将我狠狠摔在了沙发上。
“你记得我曾说过什么?”银边眼镜后的眼睛,宛如一只发怒的兽瞳,“和我在一起,我会宠你爱你厚待你,我对你好,我可以包容很多,但是我说过,我惟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然而我的脑际却是重现了一些情景,他曾搂住我说:“展颜,从我记事起,家已不叫家,完全就似二人战场,父母一天到晚不是吵就是打,语言的伤害还有身体 的伤害。每每那时,我就拉着弟弟躲进角落里,那种感觉,叫人害怕亦叫人无助。后来他们还是离婚了,虽然我跟着父亲,但我知道是他背叛了母亲。父亲背叛的原因,也许是花 心,也许是不爱。不管是怎样的理由,母亲的离开让我读懂了对所爱之人,背叛是种多么可怕的东西,也让我懂得,无论一个人多坚不可摧,爱就是他的软肋与死穴。我不想背叛,直到你的出现,我才明白,很多时候背叛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我对一馨的背叛。亦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深知,我为什么一直不想要小孩,因为我不爱一馨,不爱她所以不愿附加不必要的累赘,更不想那个小孩去覆辙我童年的路。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是我却自认为这不是自私,我只是懂得如何保护我自己。展颜,我不惧背叛,但我害怕被我所爱的人背叛。你明白吗?我这么爱你,如果你背叛我,就是给了我永不可愈的一刀。”
“我无法容忍我所爱的人带给我背叛。”他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
“你干吗这么凶?!”我看着他,忽地觉得可笑。前段时间我说我爱上了顾凯奇,他却说我是为了保护他而做戏,且找出种种理由来否定我的说法与做法,今天他却拿着那个本已推翻了的结论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他不是一个自认为说一不二沉得住气的商人吗?何时变得这么喜怒无常摇摆不定了。
“我真是看错了你。”他蓦地凑近我,“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子,却是演技太过高明,展颜,说白了,你跟那些轻浮下贱的婊子没什么区别……”
啪的一声,他的话尚未说完,我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方子铭,你发什么疯。”我再也控制不了地向他嚷。
接着又是啪的一记耳光,却是他狠狠地回扇给了我。
我的眼泪瞬时汹涌而出。
我捂住脸抬眼看他,但见他从沙发上拿过什么,他这一番动作才使我注意到沙发上放有一个牛皮纸的口袋。
瞬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摞像是纸张的东西,转过身来,狠狠地将它们往我身上一抛。
我还未看清是什么,但有几张打在了我脸上,割得我皮肤生疼,我低头朝地上一看,是些照片。
“原来,早在去年,你就和这个顾凯奇来往。”他哑着嗓子说。
我拾起照片看,这一看,我的脊梁骨骤升一股凉气。
一张张地看下去,凉意越发肆意。
这些照片,拍的全是我和顾凯奇:有我和他站在楼顶放纸飞机的情景,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他紧紧拥着我;有我和他在周庄时的情景,我们站在一起,他侧头笑着看我的相机;有那晚我们从一馨生日宴会上回来,我们站在门前,我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随后他埋头亲吻我;还有他来接我下班的情景;我们从公车上下来时,他随手牵住我,生怕我的高跟鞋崴了脚;有我们在小摊吃面条,他替我擦嘴……
这些细节抓拍得如此生动,就连我们不经意的对视都像是充满柔情蜜意,而我不自觉的笑意,看起来也完全是沉浸于恋爱中的甜蜜模样。
不止这样,每张照片上都显示了时间,有些时间竟是去年。
怎么会是去年?去年我连顾凯奇这个名字都未曾听过,
这个时间明显是故意伪造的。
我想开口说话,然而我该怎么去解释,就算时间是假的,这些照片里的情景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些画面亦是做不了假的。10天前我还亲口承认过我与顾凯奇没有什么,可照片里的画面,叫人一看就知道绝非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难道我要拿着照片一张张去解释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况吗?就算是傻子也不会相信了吧。
“你知道我在收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相信你会是一个脚踏两条船的女人,我甚至愿意相信这些照片会是合成的,我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看,但最后我知道,它是真的。”方子铭再次走近我,他的眼眶发红,眸中充满恨意,“你躺在我怀里的时候却想着另一个男人,你花着我的钱,却和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游山玩水,而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却躺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我不是的 ……” 我忍不住哭起来,“这些照片有问题。”
他将头靠近我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真让我恶心。”
他的话如同刀刃狠狠地落在我的心上,我终于失声哭泣。
看着我的眼泪,方子铭不再动容,他转了身朝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站住没有回头,说: “两天之内你没有搬离,我会把你的东西扔出去。”
听到重重的关门声,我伏在沙发上痛哭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措手不及,就算我想过与方子铭怎么分手,也未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这种决裂让所有美好变得不堪回首,而惟一记得的,恐怕只能是欺骗。
“你知道我在收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方子铭的话来,照他这样说,是有人将照片寄给他的?这个人是谁?
我用手抹着泪水,我告诉自己脑子不要混乱,我回忆起顾凯奇那晚说的话,我知道有人告诉他我与方子铭还有来往,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给方子铭照片的人?是不是背后的那双眼睛,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这些答案,必须通过顾凯奇才能得到。所以我决定把照片的事情告诉顾凯奇,让他明白有人算计了我们,而这个算计我们的人,一定就是说我与方子铭还在来往的那个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拨了顾凯奇的电话,却是提示关机。我急急地去敲顾凯奇的门,但他还是不在家。
回到19楼,我站在阳台上抽烟。
19楼的夜与往常一样,远处灯光闪烁,夜风微凉。
我抬头看月亮,心中本沉,却又骤生悬浮半空之感,脚下有无深渊看不清楚,亦探不了虚实,十分恐惧。
临睡前,我再次拨打顾凯奇的电话,依旧关机。
这一夜,我又开着灯,不知何时才睡着的。
次日醒来,我第一动作便是拿过枕边的手机拨打顾凯奇的电话,但还是关机。
望着天花板,我重新忆起顾凯奇那晚说过的话。当时顾凯奇已经暗示他会离开,不仅仅是离开这里,而是走出我的世界。这些话,并非我太粗心没去体会,而是我未曾预料事情会演变得这么严重。
渐渐的,我的心里有了些不好的感觉。
这种预感愈发让我恐惧,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地找到顾凯奇。
就此,我找到顾凯奇上班的地方。
走进店里,我左右环顾,却未看到顾凯奇的身影。
有店员询问我需要什么。
“顾凯奇今天没上班吗?”我问他。
“他前些天辞职了。”他说。
“辞职了?”我愕然,“那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吗?”
“不知道。”他回答。
“你能帮我下吗?我是他的同学,这次回来我几经周折才打听到他在这儿上班的。”我撒了个谎。虽然知道顾凯奇上班的地点,但我未曾来过,所以我知道他们不会认识我。
“哦,我帮不上忙,抱歉。”
听他这样说,我失望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转身。
“等等。”他叫住我,“我这里有他的电话,你需要吗?”
我本想回答不用了,但转念想他会否有其他的手机号码,所以点了点头。
看他低头翻着号码,我有些不死心地再问道: “我还想问问,你们平素聊天的时候,他没提到过他的家在哪儿吗?”
“我向来不喜欢探问他人私事。”他的语气稍有些不耐烦,答完后又意识到什么,继而再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他不是很熟,毕竟他才来工作不久。”
他才来工作不久?这话让我心下一颤,顾凯奇不是说……
“你们这个店是不是才搬来不久?”
“不是,我们这店子在这里已经四五年了。”
他的话让我再次惊愕,我很清楚地记得顾凯奇曾说过,他在这边租房是因为上班的地方搬迁的缘故,如此才会巧遇我。
顾凯奇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谎?
在我发怔间,对方叫我记下号码。它与我手机里存的是相同一个号码。
走在大街上,我的心情再无法平复得了。
“我一直以为,我能慢慢走进你的心,我竭力地想做好,只要能让你开心的事,我都愿意做。”
“也许你真的爱他,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离开他,会害了很多人。”
“你对我是不是连一点喜欢都谈不上?”
“谢谢你的回答,你让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做出一些决定了。”
……
顾凯奇的话重回耳际。
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如波漾动,恣意扩散,终成明晰漩涡,噬我于涡底。
方子铭手中的照片就是顾凯奇寄去的。
我彻底了悟他口里的那句决定。它蕴涵的意义不仅仅是他离我而去这么简单,那些照片,也在他的决定之内。
顾凯奇早知道要拍这些照片,所以对着我,他才会做出格外多的亲昵动作来。
假爱之名,一场算计。
原来,他对我不过是做戏,未有真心。
我的脊梁骨又骤升凉意。顾凯奇,那个喜欢喝着奶茶傻笑、样子天真可爱、那个长相恰似不谙世事的学生的他,却是一个心机深重的阴险小人。
这种领悟,如弑心之刃。
走在街头,宛若失魂人。
但是,我没有哭。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还有什么理由去哭?
不,我不会落泪。我的眼泪无论有多廉价,也不会为欺骗自己的人奢侈一滴。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我反复地回忆与顾凯奇的相识和一切 “偶遇”。
每天都在上演 “偶遇”。
偶遇偶遇,偶然恰巧,是为极少。否则,又怎会叫偶遇。
顾凯奇无数次 “偶然”出现,我们无数次 “恰巧”相遇,这种不早一时不晚一分刚刚好的缘分,重复得早已失去了纯粹的意味。
“两个人的巧合,总有个人坚持。”歌词的意义,这瞬方懂。
一切多像一个笑话。
他曾说我像个刺猬,他曾说我很懂得保护自己。
这些话,充满了嘲讽的味道,无论我是个多么小心翼翼的人,最后还是被他算计了。我曾为自己利用他而感到过愧疚,却不料他心甘情愿被我利用是别有他意。
容我不小心的天真,容我的天真遮掩了我的眼。可是,无论怎么认真想,我仍旧是想不通,顾凯奇他为什么要这样 做?芸芸众生,为什么偏偏就选了我?惟一可得的答案便 是,顾凯奇想要报复的并不是我,而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方子铭。商场如战场,于是,我就染指其中,成了别人拨弄的一粒棋子。
我想质问,想怒骂,想歇斯底里地还以伤害,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能那么想,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乎的人才能伤害你的心,我不在乎他,他做的一切,只能算作使坏,不能算伤害。
缓缓地走,心下却不断地告诫着自己。
只是,为何我心里却是这般无法言表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