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了班。黄楚婷到了医院。
天开始冷了,这是个阴沉的黄昏,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她不知道这股气味从何而来,她看到一只小鸟忽的降下低低掠过街道,在一块有条纹的岩石映衬下,那灰灰的身躯就像一块飘飞的报纸。
秦川在病床上还是老样子。护工把病房收拾的一干二净。护工在旁边陪着黄楚婷聊了一会儿天。护工告诉黄楚婷,秦川昨天突然嘴里能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黄楚婷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她看秦川在病床上安稳地睡着。真想把他摇醒,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当然,她知道这个想法太过奢华了。哪怕让秦川睁开眼睛,和自己也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她也会觉得满足。
……
公司里,大老板的位置迟迟不能找到合适的替代人。只有一个临时负责人在监管着日常的事务。这个临时的负责人自己无意来代替大老板的职位。因为这个人年纪也已经很大了。
黄楚婷在一个休息日,来到公司,这个时候办公室里不会有人,她想独自把所有的物品收拾一下。她不知道是想整理物品还是想整理心情,
她把自己办公桌里的所有今年来画坏的图纸通通拿了出来。她打开的抽屉,把抽屉里的东西通通倒进火里。
黄楚婷并没有低头看它们,在静默中,她听见那些纸张文件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后淡淡的霉味随着燃烧渐渐升起。整个阳台,火焰发出嘶嘶的声音和滋滋砰砰的爆裂声,色彩明亮的火苗跳动。会有边角变得焦黄的图纸从火焰中飞起来。黄楚婷拿把钢尺子的头再把它们拨回去。
这里有一些旧的设计方案,还有一些从未建造起来的那些建筑的设计方案。还有的是上面用细白线当初某条竖梁位置的蓝图,还有与名人签署的合同。在红色的火光中,还会闪出一组写出兰色纸张上的七位数字。都飘落下去迸发出微弱的火花。
有个旧文件夹里装着的信件中飘落到地板上,一张纸上面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一段文字:设计不是一门生意,也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为了一种证明地球存在的快乐而进行的一场圣战。
黄楚婷看着这张纸,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自己怎么还会把这种鸡汤文抄在纸上,真是天真幼稚之极!
她在火炉旁边站着一动不动,也不朝下看,感觉火焰的跳动,它们在她视线的边缘轻轻地颤抖着,她注视着墙上那个已经建成的建筑图,她已经淡忘了自己设计的第一座大楼,以及它诞生时给自己带来的恐惧和疑虑。她知道事情原来不过如此简单,只要为客户设计一个庄严的建筑物,正面一个威风凛凛的大门一件足以使他们的客人称赞的富丽唐璜的起居室。他们就会全盘接受下来,这一招很灵验,结果是皆大欢喜。
黄楚婷终于总结出,只要设计能给客户留下印象就可以了,客户们才不在乎,只要他们的客厅能给来访的客人留下印象就行了。对客人们来说,主人家是什么样的客厅关他们什么事呢?
当黄楚婷再次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发现外面竟然下雪了!
外蒙朦胧胧地下着雪,干燥的纯洁的,轻飘飘的雪花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笼罩了大街小巷。
黄楚婷变得兴奋了起来。她想和秦川一起在雪中漫步。但是现在她只能独自走在街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黄楚婷来到了一个小广场。雪笼罩于整个广场,把她与房屋与外面的城市隔离开来,透过一座拱门的阴影,斑斑点点的亮光从她眼前旋转而过,金属白,绿色,还有深红色。
她坐在一个椅子上看着这座城市,感觉到雪花落在嘴唇上有一种刺痛的感觉。随后就是冰凉凉的让人心情愉快。
她的围巾已经滑落到一边,双唇半张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很无助,长长的睫毛闪着晶莹的光。她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羊毛手套。看着雪花融化在手套细细的绒毛里,变成了一颗颗小水珠。在灯映照下闪着灿烂的光芒。
黄楚婷在雪地中坐了很久。一直到觉得手脚冰凉站起身回家去。
欧阳慕迪正在用艾灸烤着肩膀和后腰。艾灸的烟雾在屋子里缭绕。黄楚婷一进去什么也看不清,她呛得咳嗽了两声。
“婷,周末你还去公司了?”欧阳慕迪问道。
“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去收拾一下,一直攒了堆破图纸,今天全都整理好了。”
“方雅设计公司你听说过吗?”欧阳慕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黄楚婷摇了摇头,把围巾和帽子都摘了下来:“我没听说过,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你一句。哎,我以为你们都是设计行业的,会互相认识。”
“现在设计公司太多了,大大小小满街都是,我们要是没有业务关系,恐怕是不会认识的。”
“你还记得咱们家以前的别墅吗?卖给了别人之后,主人要重新装修。据说就是这家公司给设计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说那房子的主人说不是一对年轻夫妇,而是一个单身女子。”
欧阳慕迪说到这里看了看女儿的脸色:“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房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新主人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是给那对年轻夫妇过户之后,他们又出手了也说不定。”黄楚婷随意答应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她突然觉得对母亲的这个问题,自己的回答太过于敷衍。
但是至于家里的那栋别墅,现在住的是什么人,她确实已经再也不想去关心了。
黄楚婷有时候甚至想把记忆中关于那段别墅的日子全都忘掉。因为眼下这破旧的出租房,忙碌的生活,拼命加班的设计公司,还有公司中那些对自己友好或者不友好的同事们。都已经让她觉得那栋别墅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好像随时都能从记忆中轻易地抹去一样。
她对于眼下这些都已经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