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楚婷站在自己的制图台跟前手握铅笔。她的一缕长发垂到了面颊上,她穿着工作服神情无比专注。
她早就学会了适应这里的工作,她画的是钢梁清晰的线条,而她竭力不去想象这些钢梁将来承载的是什么。
她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设计上有什么致命的问题,如何修改那些已经画下的线条,怎样布局设计出一幢蔚为壮观的建筑。
她心里明白,轻易不能给任何设计师提意见,她有时太想说出建议,但为了对方的面子只能把这些建议咽进肚子。这对于她来说等于把想象力扼杀在萌芽状态。她和所有人一样,只能遵照上面的指示来构图设计。这让黄楚婷痛苦不已,她有时愤恨地暗自耸耸肩然后把笔扔到一旁。
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如旧,她体验到的感受,比任何办公室和设计任务更为真实。她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使别人对闻不听视而不见。
黄楚婷不知道其他的设计师如何做到如此漠不关心的。她注视着面前的图纸不明白,败笔和已比比皆是,他们却奉为正统,以前从来不懂这些而允许这种现象存在的现实,对于黄楚婷来说反而不那么真实了。
可是她明白这种现象不会持久的,她必须等待着,这是她唯一的使命,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黄楚婷,那个广播公司大楼的天窗和灯笼式屋顶的电梯厢设计好了没有?”严亚堂走过来轻声问道。
黄楚婷把已经设计好的图纸交给了主管。她没有去观察主管严亚堂审视那幅图纸时的表情。因为她心里知道,她所设计的风格完全是按照主管们的意思进行的。
严亚堂拿走了图纸以后,告诉黄楚婷下班以后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等黄楚婷走进了主管的办公室。严亚堂对她说道:“最近我也总是出差,你们在设计室里也都很辛苦,最近怎么样?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严亚堂说完以后看了看早晨从黄楚婷那里拿过来的图纸:“这样设计也完全可以。但是从全局来看,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没有?”
黄楚婷看着那些草图,听到主管的这句问话,她真想把这些图纸扔在主管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去。因为这句问话的意思非常明显,画外音就是:你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案可以提供?
黄楚婷本来想发作,但是她放弃了。
然后黄楚婷连续工作几个小时修改设计。偶尔旁边的同事会过来看一看。她不会在意旁边有谁驻足或者有谁走过。
黄楚婷的眼睛里只有那座建筑,只能看到设计这个建筑的机会。
虽然黄楚婷知道她的设计可能会遭到篡改。说得严重一些,甚至会被肢解,尽管如此,某种秩序和理性也会在这个设计上留下痕迹,即便如此,也要比因客户拒绝而使用原来的设计要好得多。
有时候当主管严亚堂看到设计方案,图纸上的结构更为简洁,更为纯正,其他的构图更为朴实的时候。严亚堂会夸赞:“很不错!这回是我想象的样子了。”
黄楚婷的内心就会有一丝奇怪的震惊。一种沉静的,隐私的珍贵的东西。那是一种从别人或者客户那里无从感受到的东西。
但是过后,黄楚婷便将这种感觉忘得一干二净。有一个客户在请她喝茶的时候。那个人对黄楚婷说:“说真的,我觉得你是你们公司最有才华的设计师了。”
她为自己在主管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谦虚找到了很多弥补。比如说最近他们的工作室里来了两个实习生。
黄楚婷有时候从早晨一走进制图室,就把一件本来是描图员的简单的活儿,往实习生的制图台上一丢说道:“你把这几张图帮我描好,要快一点。”
最初黄楚婷还有点儿担心这两个实习生的反应。她看到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只是沉默地顺从她,黄楚婷便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
黄楚婷从对别人发号施令,使她从中感到了一种异常的快乐。可是她又对实习生的被动顺从感到心存怨恨。
黄楚婷心里清楚,只要实习生不表现出生气,她就可以继续下去,然而黄楚婷又特别希望激怒他们,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爆发。
有时候她觉得这也许是一种工作压力上的排解而已。
最近这段时间。黄楚婷喜欢被派到施工现场监工。她在一座座钢筋建筑的楼宇框架之间。
她在这里比在设计室中自在多了。
这里的工人发现黄楚婷能够在窄窄的厚板上高悬在空中的露出的钢铁条板上行走。行走的自如程度不亚于他们当中最棒的人。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天空泛着一抹淡淡的绿意。好像在暗示着春天的到来。建筑工地附近的中心公园。大地捕捉到天空的信息,泛出一抹青色。预示着它即将披上绿装。
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望去。公园的小小的湖面上仿佛一片片的碎玻璃。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黄楚婷步行穿过一座庞大的内部尚未竣工的公寓大楼。在一个正在操作着的电工面前停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正费劲地将管道电缆绕到卷轴上。在一块拥挤的,超乎计算的方寸之地。毫无疑问,这活可儿需要耐心而且需要极为细致。黄楚婷站在一边,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在一旁观看。工人干得痛苦不堪,却进展缓慢。
那个年轻人注意到黄楚婷的到来,于是停下了手。他抬起头的时候,黄楚婷才看清,这张脸非又黑,而且显得苍老。并不是因为肌肉松弛,因为那上面有几道很深的皱纹。这小伙子的嘴巴特别大,而且往下面垂着一双眼睛,瞪着很吓人。
“看什么?!”年轻人怒气冲冲地问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时间。”黄楚婷不羞不恼地说道。
“你懂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年轻人瞪了黄楚婷一眼。
“你想想,你把管子绕到卷轴上,得花很长时间。”黄楚婷仍然心平气和地说道。
“不这么干还能怎么办?难道你知道有更省事的办法吗?”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