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纷纷起身,一众苦苦恳求的长老们,荆木阳脸上的沉郁更甚,思忖许久,说道。
“这件事还需要仔细斟酌,烦请各位长老稍安勿躁,我已派人去接荆战,等他回来从长计议,也烦劳灰白长者先于族中安歇几日,已备好酒宴…”
“罢罢罢…”
老者出言打断荆木阳。
“消息我已经带到,其中利害因果想必你族也已经心知肚明,还剩三十天,木阳你好自为之…老夫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
话里有话、忽远忽近的灰白长者说完,笑面不改,站起身背过干枯的两手,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出了大堂,左右两个随侍紧跟其后。
“师父,我还没见到荆战那家伙呢!”
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族宴不吃就算了,自己还没赏玩一番就要回去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你出来了!”
眼见灰白长者越走越远,丝毫没有转身留下的可能,黄木贤虽然一脸难以置信,也只能快步赶上,跑出了荆氏众人的视线。
毕竟没有了师父庇护,他不相信荆氏一族对自己会和善到哪里去。
“呼…”
上殿几人离去,荆氏众人都是不约而同地轻抒一口气。
那种悬吊在胸腔,不上不下,紧张沉闷的感觉也随之消散,剩下的便唯有对氏族命运何去何从的担忧。
鸦雀无声的大堂沉寂了许久,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大声喘气。
角落里的荆炣,自始至终都在低着头,双拳紧握,咯吱作响。
“族长,您也听到了,这个混蛋小子已经算是半个登峰强者,这还不算苏氏、吴氏、陶氏三族参加上试的其他年轻后辈。”
首座的长老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始声明利害。
“可想而知,我族这届上试获得第一名的概率多么微乎其微!
众位,我并不是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族年轻晚辈,诸如四公子一般卡在修者六段的,一抓一大把,怎么跟其他氏族晋升等阶的年轻一辈抗衡?
灰白老头不就是仗着压您一个等阶,才敢纵容他这个弟子在我族人面前如此放肆吗?
现如今,只有二公子侥幸逃脱天赋耗尽的厄运,早早跨入晋升等阶。
仅凭二公子在外的终年野练,打败半截登峰的纨绔黄木贤,必然不在话下,第一名势在必得!
非是如此,我族不保!”
大长老说完即便坐下,不经意的用脚踢了踢一旁默不作声的二长老,并随之递过去一个眼神。
“别总让我一个人说啊,好歹你也是二长老!”
终于反应过来的二长老,思忖片刻。
“是啊族长,这样不但保全了我荆氏一族,还能免去繁重的赋税徭役,获得三年喘息之机。”
“族长,知道您在抉择是氏族的命运,还是五州的命运。
可他们恨不得我古族荆氏早早灭亡,瓜分我们的甲州,侵占我们的子弟,我们还要顾及他们日后的死活吗?”
二长老说完,三长老迫不及待的站起身,试图一语点醒本已经泥菩萨过河,却还妄图顾全苍生大局的荆木阳。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待荆战回来再议,都先回去吧。”
从沉思中挣脱出来的荆木阳,目光扫过几位长老,迟疑片刻,仍然下不了定论。
“真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所有人都选你当族长!”
愤恨的抱怨了一句,三长老甩袖转身离去。
其余二位长老,望了望面无表情、严肃沉郁的荆木阳,也是识趣的率领一众年轻晚辈退了出去。
空旷安静的大堂,现在只剩下荆炣父子二人,荆炣仍旧坐在角落,低头不语。
“小炣,你是不是也对父亲感到很失望?”
“没有,父亲的顾忌定有其道理,小炣只是恨自己无能。时间不早了,小炣这就去学堂。”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没有多余的修饰,不存在芥蒂,更不夹杂利害关系,直截了当。
荆炣说完,紧握的双拳握的更紧,却藏在袖间,起身离开。
虽然他很想此时能陪在父亲的身边,哪怕只是安静的坐着,但他不能。
因为从此刻起,他暗暗为自己背上了荆氏一族的命运.
即使没人规定荆氏的天塌了,就一定要你荆炣来,即便荆氏亡了,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就是你荆炣的罪过。
而作为传承悠久的古族后人,作为族长的儿子,作为自己,必须要有自己的担当,有自己的骨气!
如果没有了传承下来的劲修天赋,那就自己去创造一份天赋!
如果无法提升劲修的等阶,那就持续不断的积蓄劲力,直到有一天,单靠存储的劲力就能一拳开山平壑,翻江倒海为止!
三十天,够了!
安静沉稳的转过大堂正门,沿着卵石小路,荆炣飞也似跑了出去。
方向却不是草堂,而是自己专门开辟出的一片劲修古木林。
日头东升西落,待阿胖找到荆炣时,已是月挂中天。
皎洁明亮的盘月,洒下略带几分清冷的辉光,给整个古木林蒙上了一层轻霜。
轻霜下,阿胖特意数了数,腰肢粗细的古木倒在地上的已有十几棵,两人合抱粗细的也已经有了三棵。
荆炣此时正在远处又一棵大约两倍自己体宽的古木前,奋力的挥舞着拳头。
“砰砰砰…”
清脆又节奏的劲响一声接着一声。
“龟龟,这是疯了吗?”
连跨带爬的走过一地断木,阿胖呼哧带喘的来到荆炣旁边。
“砰砰砰…”
“公子公子,二公子荆战回来了,刚从后门进族,还未声张,现在大堂紧闭,二公子正往大堂赶呢,木阳叔父在等他。”
“呼~呼~”
“难道父亲一直等到现在吗,走,马上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古木林,一个黑影缓缓出现,飘落在一棵断木上,手指捻起一小截木屑,啧啧称奇,随后消失不见。
荆氏迎客大堂,堂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散发着淡淡光辉的灯笼,几列自家巡兵来回巡视,气氛异常凝重。
为了隐藏踪迹,宽敞的大堂内只点着几盏蜡烛,光火明灭,不甚明亮,甚至连人脸都看不清楚。
堂下,白日里黄木贤耀武扬威的地方,一个蒙面披着兽皮,只留两只眼睛在外的人跪伏在地,兽皮上似乎还有干涸结痂的血迹。
“战儿,这一去几年了。”
“回父亲,已经三年有余。”
“怎么样,驻守边塞氏族界碑,没你想的那么好玩吧,是不是很苦。”
“嘿嘿,没有,没了族规的束缚,战儿觉得自在多了,除了危险重重之外,没什么大不了。”
此时的荆战时年十八,正值青壮小伙儿,声音中却带着一股充满野性的浑然。
三年的荒塞驻守,已经将当初锋芒毕露,不服教化的毛头小子历练成人。
“现在族里的老家伙们还不知道你回来,把面罩去了吧。”
闻言,跪在地上的荆战,犹豫了片刻,摘下了面罩,非常缓慢的抬起头,却是为了给父亲一个缓冲的时间。
“嘿嘿,父亲可别吓着您。”
幽暗摇动的灯光下,荆战脸上三道形状怪异疤痕明灭可见。
一道深而细长,从左脸太阳穴直划而下,将下巴噬去一角方才结束;
一道钝而宽,约小指粗,横穿左右两张脸,幸好是经过嘴巴,否则再往上一些,可能整个上唇都要被掀掉;
最后一道,锐利出锋,从正额划下,贴着右眼眼角而过。
吃了一惊,一脸疼惜的荆木阳猛然起身,伸出双手想要捧住荆战的脸。
才想起荆战早已不是襁褓中的婴儿,顺势背转过身去,姿势泰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仰头一声长叹,“是为父管教无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起来坐下吧,自你走后跪礼已经被我废弃了。”
“哦,嘿嘿,是战儿自己年轻气盛,怨不得父亲。
而且战儿真的过得很自在,每天列阵对付凶兽,当年那么好战的我,现在竟然也开始觉得厌烦了,嘿嘿。”
荆战起身坐在侧椅上,始终保持着无关痛痒的傻笑,可单凭这三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任谁都能看出他这三年过得极端凶险,何况是自己的生父呢。
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自觉亏欠荆战的,只能来生再还,眼下紧要的事情还是保住荆氏一族。
“族里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吗?”
“回来的路上管家说了。”
“尘虚漫道里的东西,这几年有动静吗?”